第二章 乌兰少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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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二人洗漱完毕，刚走出客栈大门，想再上街逛逛。谁料刚出门，就听街上有孩童哇哇大叫：“昨天晚上西四街起大火啦！烧死很多人！大家快去看呀！”
“起火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烧死的都是乌兰人，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大人忙着做生意，完全没把孩子的话放在心上。西四大街的那场大火，好像是发生在千里之外一样。
“西四大街起火了？还烧死了一群乌兰人？我们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公子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看着眼前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丝毫没受昨晚火灾的影响，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正在狐疑之际，忽然见一个乌兰打扮的少年撞开重重人群，正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赶来。他衣衫褴褛，步履踉跄，却跑得很急。陆勋下意识地挡在公子身前，警惕地看着那少年。少年重重地撞到了陆勋身上，陆勋也惊讶于这个少年的蛮力，此时才注意到少年背上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儿。
少年目中含泪，强硬地吼道：“闪开！”
陆勋一犹豫，并没有让开，少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一转头，朝别的方向走去。那青衣公子却一把抓住他，说道：“你若是找医生，倒不如让我瞧瞧。”
少年焦躁地说：“我妹妹快死了！”
“就算你把她送到医馆，你有钱给你妹妹治病么？”青衣公子从容说道。他环顾四周，发现旁边便是自己住的客栈，然后也不管这孩子同意不同意，就跟他的随从说：“陆勋，先把这孩子送到这客栈里，我来给她瞧瞧。”
少年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把妹妹背到这家客栈里。老板一看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其中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立马摆摆手不让住。不过陆勋扔给老板两个银锭，老板立马喜滋滋地给他们找了一间上好的房间。少年小心翼翼地把妹妹放在床上，着急地搓着手，哀求地看着青衣公子。青衣公子一看小姑娘只有十二三岁，原本长得眉清目秀，但现在却被烧得体无完肤，浑身血泡，高烧不退，肯定是伤口感染了。公子又见她呼吸困难，脉搏微弱，应该是烟尘呛进了肺里。他心下了然，这个小姑娘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少年看青衣公子不说话，急得眼泪又要流出来了，他声音发颤：“公子，我妹妹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青衣公子皱着眉头，并没有理会少年，他冷静地吩咐道：“让小二冲点儿淡盐水过来，先让小姑娘服下。然后打一盆干净的凉水，找一个女客官，给这小姑娘擦干净；陆勋，你去药店买一些桐子油，烧伤膏，还有干净的绷带，记住要快！”
陆勋看看周围这些陌不相识的人，心下犹豫。青衣公子又催了他一遍，他才不放心地去了。不过只有片刻功夫，他就已经回来了，而那位女客官刚给小女孩擦了脸。小二被他的神速给惊呆了，马上意识到此人不一般，再也不敢有半分怠慢。那位女客官也是好心人，给小女孩擦干净身体，又仔细抹上了桐子油，还细心地给喂了药。小女孩虽疼得厉害，但症状已经缓解了不少。她额头上放着一块湿毛巾，身上也没刚才那么热了。少年喜形于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青衣公子就磕头。青衣公子不忍心告诉他，其实他妹妹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如果能挺过这两天，说不定以后还有一线生机。但是小女孩年纪太小，伤得又太重，恐怕是挺不过的。青衣公子叹了口气，把少年扶了起来，温和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少年擦干脸上的泪痕，打开了话匣子。
“我姓贺，父亲原是乌兰的一个王爷。这几年乌兰内战，凉氏起兵造反，北齐又横插一腿，乌兰境内战火不断，民不聊生。为了保全贺氏一族，父亲带领我们一家投奔大虞。大虞皇帝仁慈，答应收留五千名乌兰难民。我们经过重重磨难，终于来到了达城，与我们同行的，还有一百多名乌兰子民……”
公子点点头，说道：“这个我也听说过，青壮难民进我大虞，既可以活命，也可以为我大虞所用。”
少年凝视着远方，说道：“可对我们的到来，大虞的子民并不欢迎。按照朝廷规定，来投奔大虞的乌兰难民，只要每家有一个人去大虞军队服役，这一家便可得五两安置费。可大虞的子民并没有这种待遇，因此他们十分不满，对我们乌兰人十分不友好。我和父亲想保全族人，忍气吞声，恳求浦州刺史早日将我们编入军队，好让家人有条活路……这好几个月过去了，我们的银两早就用光了，可刺史迟迟不肯答应。没办法，我们这一百多乌兰人，只好栖身于西四大街。父亲不忍心看大家饿死冻死，一次次地去找刺史。那刺史之子蔡炳春终于答应先拨给我们一些银两，让我们过年了，可是谁想到，当天晚上就起了大火……”
少年说起伤心事，再也说不下去了。青衣公子皱着眉头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们家其他人呢？”
“我叫贺玉衡，床上躺着的，是我妹妹贺玉容。我们刚来大虞，没有落脚的地方，听说西四街闹鬼，一直没有人住，父亲就带我们去那里了。其实父亲一直是心高气傲之人，若不是因为我和妹妹年幼，还有一群忠心耿耿的部下，父亲是不会苟活的。可是来到大虞以后，我们一直被别人当乞丐，几乎没有活路，父亲都忍过来了……可这马上有盼头了，父亲却死了……我们一家四口，只有妹妹还有一口气……我昨夜偷偷跑出去做活，才捡了一条命……”少年想起全家人葬身火海，不由得浑身颤抖，牙齿打颤。
“起那么大的火，难道就没有人帮着救火？”青衣公子问道。
“我们是乌兰人，在这里无依无靠，又受尽白眼，谁会管我们的死活？”少年绝望地笑了笑，却没忍住泪水。
“既然投奔大虞，那你们就是大虞的子民！大虞的官府，理应保护大虞百姓的周全！”青衣公子怒不可遏地砸了下桌子，手骨节被砸得通红。
“我们本来还信大虞的皇帝，信大虞的官府，指望在这里安家，保住贺氏一脉，可是……”少年绝望地摇了摇头。
“都是骗人的。”小姑娘突然醒了过来，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玉容，你醒过来了？”少年大喜过望，跪在了妹妹床边。
叫玉容的小女孩艰难地看了哥哥一眼，继续说道：“哥哥，昨天晚上我起来找水喝，看见了几个穿黑衣服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可是一会儿，一个孔明灯落在墙头，就起火了……”
“这么说，是有人故意纵火？”陆勋也皱起了眉头。
“火烧了很久，爹爹死了，叔叔，婶婶全死了……娘把我放进水缸里，我怕娘也死，就跑了出来。没有人来救火，所有人都死了，我又看见那些黑衣人。他们说……他们说……”玉容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低，可她用尽力气，想告诉哥哥这个事实。
“说什么？”青衣公子急切地问，生怕玉容一口气上不来。
玉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又陷入了昏迷。其实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既然是有人纵火，那姓蔡的一家总脱不了干系。少年牙齿咬得咯咯响，手指都要握碎了。
“哥哥……我疼……”玉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她双眼紧闭，满脸冷汗。
“容儿乖，闭上眼睛睡觉，一觉醒来就不疼了，啊。等你醒了，哥哥带你去骑马，给你捉蚂蚱，给你养只小乌龟，好不好？”少年心疼地握住妹妹的手，恨不得将妹妹所有的痛苦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嗯。”玉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然后就闭上眼睛睡着了。青衣公子又试了下她的脉搏，脉搏也快消失了。他摇了摇头，不知该怎样告诉少年这个事实。
玉容昏昏沉沉地睡着，少年寸步不离地守着妹妹。他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在用经文祈求上苍，保佑她妹妹醒来。青衣公子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思绪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直到陆勋轻轻碰他，他才回过神来，轻笑着说：“你说，当时世宁哥是不是也是这样护着世安？”
陆勋低头沉默不语，他岔开话题，轻声说：“公子，累了一早上了，您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吧。”
“好。”
陆勋刚关上门，公子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跳起来，朝墙上狠狠地踹了一脚。陆勋赶紧阻拦道：“您这是……”
“那个蔡和骗走了朝廷五千两银子，说要安置乌兰难民！”青衣公子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若非亲眼所见，还真让他给骗过去了！可恶！”
刚才他想起往事，十分伤感，此刻却又暴跳如雷，怒不可遏。跟随了他十几年，陆勋似乎也习惯了他这种习性。他急忙说道：“公子，稍安勿躁。这里人多眼杂，说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陆勋，蔡和贪婪成性，又心狠手辣，你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最好能打掉他满嘴牙，打瞎他的眼，再打瘸他两条腿！”公子依旧愤愤地说道。
陆勋刚想说，自己只是个护卫，并不是地痞流氓。不过他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是。”
青衣公子骂完，还不够解气，晚饭都没怎么吃。不过这叫玉容的小女孩确实够坚强，她忍受着巨大痛楚跟死神搏斗，到了晚上，脉搏竟然渐渐平息下来，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玉衡，暂时把仇恨忘掉一边，全心全意地祈祷妹妹好起来。
公子见状，稍稍心安，便叮嘱玉衡好好照看妹妹，自己回房间休息了。他住的是临街的房间，听见街上人声嘈杂，便推开窗去看。只见一群官兵推着车，车上拉着的应该就是昨晚被烧死的那群乌兰人，他们身上盖着破旧的草席，焦黑的肌肤隐约可见，触目惊心。他怒火中烧，紧紧攥起了拳头。在他关上窗的一瞬间，他突然看见人群里有一个人。那人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岁左右，着一身米白色丝绸长袍，长身玉立，朗目疏眉，在人群中十分出众。看到街上这些被烧死的乌兰人，年轻人眉头紧蹙。他无意中抬头，似乎看向客栈这边，公子莫名吃了一惊，赶紧关上了窗。
时至三更，众人都已经睡了。周围一片漆黑寂静，陆勋却倏地起身，拔剑，打开房门，大喝一声：“什么人？”
公子惊醒，惊问道：“陆勋，是刺客么？”
陆勋紧盯着外面，沉着地说：“公子莫慌，他们闯不进来。”
公子强打精神下床，点燃蜡烛，陆勋看见一个人影，冲进了隔壁玉衡的房间。陆勋担心刺客对他们两兄妹不利，又担心他们只是调虎离山，一时间竟挪不开脚步。不过转眼间，听见玉衡屋里传出来打斗声，公子跟陆勋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过去看看。陆勋心一横，冲进了玉衡的房间。
玉衡手无寸铁，只能尽量躲避，但退到墙角，已无处躲避。能扔的东西，也尽数都扔向了刺客。二人的打斗声惊动了玉容，玉容睁开眼，被眼前景象吓坏了。她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使了半天劲，虚弱地喊道：“哥哥……”
如此微细的声音却被杀手听得格外清楚，那杀手举着剑便过来了。玉容一眨眼，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玉衡见状大喝一声，急忙扑到床前，死死护住妹妹。他看到了杀手高高举起的剑，感受到了喷溅而出的鲜血，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起火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烧死的都是乌兰人，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大人忙着做生意，完全没把孩子的话放在心上。西四大街的那场大火，好像是发生在千里之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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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狐疑之际，忽然见一个乌兰打扮的少年撞开重重人群，正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赶来。他衣衫褴褛，步履踉跄，却跑得很急。陆勋下意识地挡在公子身前，警惕地看着那少年。少年重重地撞到了陆勋身上，陆勋也惊讶于这个少年的蛮力，此时才注意到少年背上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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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勋一犹豫，并没有让开，少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一转头，朝别的方向走去。那青衣公子却一把抓住他，说道：“你若是找医生，倒不如让我瞧瞧。”
少年焦躁地说：“我妹妹快死了！”
“就算你把她送到医馆，你有钱给你妹妹治病么？”青衣公子从容说道。他环顾四周，发现旁边便是自己住的客栈，然后也不管这孩子同意不同意，就跟他的随从说：“陆勋，先把这孩子送到这客栈里，我来给她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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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容，你醒过来了？”少年大喜过望，跪在了妹妹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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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又陷入了昏迷。其实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既然是有人纵火，那姓蔡的一家总脱不了干系。少年牙齿咬得咯咯响，手指都要握碎了。
“哥哥……我疼……”玉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她双眼紧闭，满脸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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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勋低头沉默不语，他岔开话题，轻声说：“公子，累了一早上了，您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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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勋刚关上门，公子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跳起来，朝墙上狠狠地踹了一脚。陆勋赶紧阻拦道：“您这是……”
“那个蔡和骗走了朝廷五千两银子，说要安置乌兰难民！”青衣公子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若非亲眼所见，还真让他给骗过去了！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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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三更，众人都已经睡了。周围一片漆黑寂静，陆勋却倏地起身，拔剑，打开房门，大喝一声：“什么人？”
公子惊醒，惊问道：“陆勋，是刺客么？”
陆勋紧盯着外面，沉着地说：“公子莫慌，他们闯不进来。”
公子强打精神下床，点燃蜡烛，陆勋看见一个人影，冲进了隔壁玉衡的房间。陆勋担心刺客对他们两兄妹不利，又担心他们只是调虎离山，一时间竟挪不开脚步。不过转眼间，听见玉衡屋里传出来打斗声，公子跟陆勋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过去看看。陆勋心一横，冲进了玉衡的房间。
玉衡手无寸铁，只能尽量躲避，但退到墙角，已无处躲避。能扔的东西，也尽数都扔向了刺客。二人的打斗声惊动了玉容，玉容睁开眼，被眼前景象吓坏了。她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使了半天劲，虚弱地喊道：“哥哥……”
如此微细的声音却被杀手听得格外清楚，那杀手举着剑便过来了。玉容一眨眼，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玉衡见状大喝一声，急忙扑到床前，死死护住妹妹。他看到了杀手高高举起的剑，感受到了喷溅而出的鲜血，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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