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死气

　　柔软的狼毫落在桑麻纸上，蘸的是墨汁，用的确实墨非的心神气血。
　　将桑麻纸移开，案子上已经留下深刻的字痕，用手指摩挲着字痕纹路，墨非的脸上略显沉吟之色。
　　他能够灌入于文字的是心力、还有自地珠记忆长河淬炼出的磨练。
　　这些如何融汇贯通呢？
　　就像是一串珠子，但少了一根把它们串起来的珠子，故而字是散的，这也是他久久不能破除仙凡壁的原因。
　　如之奈何？带着这一疑问的墨神将并没有迟疑多久，便继续挥毫。
　　日复一日。
　　一个月后檀烟敲了敲窗子，告诉他瘸腿老魏死了。
　　后事都由账房学徒Ｃ办，明心楼的店小二跟掌厨也都披麻戴孝去送终，丧事办得不算寒酸，让墨非不用Ｃ心。
　　生老病死，凡人常事，檀烟小丫头心底善良，也跟着抹了几滴泪。
　　但墨非只是淡淡说了声知道了。
　　那声音听来有些沙哑。
　　又过两个月，到了夏季，某天墨非从耳房里出来时候，小公主敖明心跟四个丫鬟都被吓了一跳，饶是沉静如漱玉也惊叫起来。
　　昨天还雄姿英发的墨神将一夜间变成了迟暮老人，身形佝偻，面带皱纹，失去水分的皮肤几乎贴在骨骼上。
　　他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泽。
　　头发没有全白，但那种灰白参半的发丝却更衬得人苍老衰弱。
　　蒲柳之姿，望秋而落。
　　从前那万道雷光凝聚身影、神魔畏惧，任何事情都从容自若的墨神将，变成瘸腿老魏般的老叟，最心疼还是小公主敖明心。
　　“都退下。”她声音带着哭腔喝了一声。
　　慌忙扶住墨非皱巴巴的手，为他度入仙力，可他的经络里有一层巨大的阻力，仙力难入一寸。
　　小公主敖明心倾注全力仙力，手指都涨的通红，可是没用。
　　她的仙力瞬间就被反弹了出来。
　　“别费劲了。”墨非把小公主的手推开，看了看她，抬手把她眼角的打晃的泪光擦去。
　　“我要出去几天，你不要跟着，也不用为我担心。”
　　“那……还回来么？”
　　回来，墨非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坚定。
　　小公主道：“我，等着。”
　　看着墨非缓缓走出墨府，小公主撇了几下嘴，等那抹身影消失在门口，眼泪霎时潸然而下，追了出去，一边抹眼泪一边望着墨非的背影。
　　一定，要回来！
　　她站在门口望着望着，直到太阳落下去，天上洒满了明亮的星辰。
　　那人影早消失了。
　　可她想等着，他说他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
　　面容苍老的墨非站在青玄的草庐前面。
　　青玄手里拿了一根很细的竹子从外面回来，从他身旁经过，目光没有因他的巨大改变停留半分，只是淡淡说了句还差一点。
　　然后把竹子递给墨非，走进茅草屋里，掩上了门。
　　“能让青玄姑娘开口指点一句，可真不容容易，差一点，看来不远。”墨非咧嘴笑了笑，看着从茅屋缝隙里面露出来的光。
　　“给你的竹子是当拐杖用的，别在门口烦我。”
　　“多谢。”
　　墨非真拿起竹子当拐杖，拄着往远处走了约有三四里，在一块奇形怪状大石头前面坐下，盯着石头发呆。
　　寿元只剩下二十年了，用完他就会灰飞烟灭，连灵魂都不剩下。
　　永远消失。
　　“生，死。”墨非低声的呢喃了一句，陷入沉思。
　　他已经站在死亡的边缘。
　　还属于太乙金仙的身体已经开始死气，衰败腐朽之气，如果他继续留在墨府，府中四个丫鬟以及周边死邻，都会被这股庞大死气感染，迅速衰老死亡。
　　坐在山林间，他周围的草木叶子便开始Ｒ眼可见的速度变黄。
　　草木零落如秋。
　　翠绿色很快被染成了枯黄。
　　微凉夜风吹过，叶落如雨，地面便被这一层黄色迅速的扑满。
　　树木只剩下嶙峋的树干，就像苍劲的写意的丹青，清澈的月光洒下来，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遮蔽。
　　气凉如秋，月明如水。
　　可造就这幅凄美画面的却是腐朽的死气，衰败垂老的人。
　　但这种气氛确认墨非很宁静。
　　抛开了自花果山为起点这一路上所有的尘埃，心境明澈无垢，如冰泉，如琉璃，鉴我亦鉴本真。
　　他默默坐着，在昼夜交替中心境越发清明。
　　默坐了六天。
　　青玄到明心楼喝茶时候，偶尔会远远地看墨非一眼。
　　她很清晰地感觉到墨非身上的衰败死气，更清楚墨非如此凝神枯悟，那所剩不多的寿元恐怕会在半个月内全部耗尽。
　　费寿元、心血而悟道……
　　这小子倒是还有些胆识气魄。
　　起码要比天庭里那些境界已经完全凝固，要靠着丹药、蟠桃之类来延续寿命的神仙强得多。
　　青玄目露赞许之色，身影迅速地掠过树林。
　　她离开没多久后，天Ｙ了下来，墨色的云朵迅速覆盖了整个长安城上空。
　　天地之间似透不出一丝风，闷热无比。
　　蝉鸣的声音却越来越刺耳。
　　光线变得极暗，白昼如夜。
　　忽然间一道雷霆撕裂了浓云，呈现出如根脉般的闪电。
　　苍山被这一道雷光照亮，轰隆隆，如山崩海啸般的巨大雷声响起来。闷热了好几天，这应该是一场暴雨。
　　过了好大会儿第二道雷光闪动，雨才下了起来。
　　倾盆大雨。
　　而且豆大的雨点里还夹杂着石头子般的冰雹。
　　墨非如磐石般坐在大雨里，身上被冰雹砸了几下才睁开眼，抬起头，看向雷光闪动的天空。
　　就差这一点了。
　　系统之灵道：“如果你把全部的心力、寿元都倾注了，还没有成功，那么这次真的就会灰飞烟灭。”
　　“我知道，我知道……”
　　“确定要这么做？”
　　墨非抬起了干瘦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横，这一横闪动着耀眼而沉重的红色光芒，凝而不散。
　　他看了看道：“青玄那个女人说的很对，如果连自己的路都不敢确定，那也没必要走下去了。哼，连毛延寿那种蝇苟小人都能够一笔破仙凡，我做不到么？”
　　“你要做的远要比他难的多。”
　　墨非又划了一竖，说道：“这我明白，但今天必定要一字破神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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