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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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阿奴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仿佛她大清早去找自己，辛苦过来一趟，就只是想和这个杀死她的母亲，被她视作父亲十几年的人见上一面一般。讀蕶蕶尐說網
“时间不早了……周叔叔，等你行刑的时候，我恐怕是不好去送，提前祝你在黄泉路上一路顺风，追上我娘亲，在地下就娶了她吧，她也不容易。”
周文瑞的瞳孔一缩。
阿奴扭头就走。
苏桐赶紧向狱卒交代了句：“好好照应，要是他有什么要求，只要能办就给他办了，需要钱的，到我家来取。”
狱卒恭恭敬敬地答应：“小娘子放心，小的肯定把他伺候的妥妥当当。”
跟着阿奴出了大牢，苏桐才吐出口气，那地方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要是换了别人家的千金，恐怕会觉得晦气的很。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周文瑞这个杀人犯给她感觉却一点儿都不坏。
苏桐当年心理学实习的时候，曾经去监狱做过一个多月的义工，和好多死刑犯交流过，歇斯底里的，害怕的站不住脚的，破罐子破摔根本什么都不在乎的，形形色色的死刑犯她都见过，像周文瑞这般始终忧心忡忡，心神却全不放在自己身上的，也不是没有。
在她的印象里，会有这样的行为的死刑犯，大部分都还有牵挂，还有在外面不得不做的事儿，有的甚至不惜想尽办法去越狱，虽然好像没见过几个成功的。
阿奴可不知道苏桐怎么想，她没邀请苏桐进她家大门，独自下了马车，才扭头大大方方地和苏桐道谢：“我且回寇家了，过阵子我出阁，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来看看热闹，寇瑊总是说要给我十里红妆，让我风风光光的出嫁。”
她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欣喜，眼角眉梢都透出一股子喜悦来，苏桐摸了摸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悲伤的五个阶段——拒绝，愤怒，协商，沮丧，接受。也不知阿奴这是到了第几个阶段，若果是接受的话，未免也太快了一些。
苏桐叹了口气，目送阿奴渐行渐远，隐没在知府衙门那朱红色大门之后的背影，静默片刻，才吩咐回家。
阿珍挨着自家小娘子坐下，给她倒了一碗茶：“阿奴姑娘是走着去咱们家的，除了素芳之外，一个人都没带，哎，我瞧她的鞋子都磨破了，脚趾头直渗血，恐怕在家里过得不好呢，毕竟没了娘，郭夫人又似乎讨厌她讨厌的厉害。”
苏桐一怔，她第一印象里的阿奴，是个很注重生活品质和细节的女孩子，当时初见，便是狼狈不堪，但鞋袜衣衫依旧是打理的很齐整，袖口根本无一丝的褶皱，便是暴怒伤人，事后还下意识地去抚平衣角。
没想到短短时日不见，这孩子连鞋子破了一条口子，也能不在意了。
知府衙门和苏桐家离得并不算远，她还没来得及靠在车上打个瞌睡，就到了家，阿珍强行扶着她下去，送回屋里让她去睡回笼觉。
她也的确是有些疲惫，脑袋沾到枕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寇家，蒙家的是是非非就顿时消失无踪，老老实实地投入周公的怀抱里去。
这一睡，睡到饭香味四溢。
二郎下了学，和阿玥一块儿回家吃饭，苏文成到是没在，阿珍连拉带拽地把自家小娘子从床上跟扒拉出来。
“小娘子，您可莫再睡了，不是您自己说的，睡太多容易糊涂，还容易头疼。”
苏桐被拖着起床，肚子里咕咕直叫，赶紧凑活洗漱了下就奔去吃饭，二郎和阿玥都老老实实地等着她。
二郎是自家兄弟，阿玥也差不多算是苏家的自己人，苏桐不客气地拿了块儿面饼，夹了一筷子肉丝塞进去往嘴里填：“你们以后饿了别等我，我再让厨房做新的就是，快吃吧，书院里哪里吃得好？”
果然饿坏了，两个小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尤其是阿玥，自幼娇生惯养，在书院里读书吃大锅菜，哪里能吃得香甜。
苏家现在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二郎和阿玥一边吃饭，一边和苏桐说一些书院里的闲事，哪个同窗去外面喝得烂醉如泥被先生罚抄书，抄的手指肿的跟萝卜似的，哪个同窗成了亲，新妇生得貌似无盐云云。
“对了，姐，上一次我们跟着先生出去画画，遇上个小娘子也想去书院读书，她爹爹以前是延州的军士，受了伤腿断了，被恩准回乡，生了一女二子，现在也没个生计，生活艰难的很，连孩子都养不活，那小娘子就想卖了自己好贴补家用，也不知道谁告诉那小娘子说，她要读书识字才能卖个好价钱，那小娘子就一门心思地想读书，还到村里的私塾去蹭课，现在都认识一百来字了。”
苏桐一怔，先是失笑，又忍不住叹气，“行，等你下回见到她，就让她来咱们书院报考，如果她心性好，符合条件，收下她也无妨，至于束脩，先欠着，等到了书院用奖学金还有工资还债。”
二郎立时眉开眼笑，显见是对那小娘子印象挺不错的。
苏桐低下头去默默吃饭，这会儿到沉默下来，她不像二郎，只觉得那女孩子可怜可爱，才出手帮忙，她莫名想到的却是那个断了腿养不起儿女的军士。
宋朝的军人待遇其实很好，都是募兵制，给的钱多，也给各种装备，可武人地位太低，军人们立功艰难，军队冗杂，训练跟不上，到后来才有了靖康之耻。
事实上，苏桐总让自己不要想那么多，她只能做自己能做到的，只能把她眼前的事情做好，近百年之后的事儿，她又有什么办法？
可心里还是不舒服。
苏桐叹息。
忽然想起桃花扇里的哀江南来，虽然那是南明之亡。
不同于《牡丹亭》那般脆弱而美丽的爱情，这种悲歌，更让人绝望。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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