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十 司令

　　沐风顺手望去，他的眼神突然凝固了。
　　就像是被一层一层剥开的春笋掉落的外壳，此刻珠穆朗玛峰的山顶上正源源不断地有巨人的尸体被抛落下来，而在山坡和山壁之上，如同浪潮一般的巨人也在快速地退却着，密密麻麻的巨人就像是行军蚁一般向着山脚下的方向退去。只不过，这种撤退并不是以往那种有秩序的撤退，而是呈现出一种慌乱、松散的态势。
　　而且更让沐风感到惊讶的是，以珠穆朗玛峰山头为缺口，正有越来越多的巨人尸体被抛落而下，而且这道被硬生生撕裂出来的缺口还在不断地扩张着，就像是一张缓缓张开的昆虫口器。
　　“巨人……真的开始撤退了……”沐风长长地吸了口气。
　　而且，更让沐风感到震惊的是，这一次，巨人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跳进湖里继续包围珠穆朗玛峰，而是有一些巨人开始纷纷扬扬地沿着湖泊的分流向着喜马拉雅岛的出海港口的方向游动而去。很显然，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撤退！
　　当然，这些撤走的巨人仅仅只是一部分而已，依然还是有一些巨人留在了喜马拉雅岛的湖泊之中，它们浸泡在湖泊里，啃食着一具具掉落进了湖泊里的人类的尸体。但是总的来说，巨人们仿佛一下子丧失了斗志。而且随着珠穆朗玛峰山顶上的缺口不断扩大，奔逃的巨人数量也越来越多，巨人们就像是从狂热中迅速冷却恢复了理智的信徒般，开始看重自己的性命，不再为任何人拼命了。
　　这对于岛上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好消息。而巨人们的撤退，也让包子等人彻底打消了逃离喜马拉雅岛的念头。
　　“你们发现了吗？这些巨人的性情一下子变了。”茜茜惊骇地道，“之前这些巨人明明还很疯狂，但是现在好像胆子一下子变小了。而且，也没有团队精神了，不会一拥而上了。”
　　雨蝶扫了木易一眼，道：
　　“应该是因为失去了控制，所以恢复了自由意志，不再为这些家伙卖命了吧。我们……回去吧。”沉思了一阵，雨蝶皱起了眉说，“别忘了，你们还有亲人在珠穆朗玛峰上。总要回去的。现在，正好是我们回去的机会。”
　　没有人反对。因为离开这个岛的想法终究只是个不切实际的空想。更何况，众人早已经饥肠辘辘，还都受了伤，他们需要军方提供治疗，。否则伤口感染恶化，他们也会有更大的风险。
　　回到珠穆朗玛峰的一路上，众人特地地避开着从山上撤退下来的巨人潮。可是让沐风感到意外的是，他们路上虽然遇到了几波分散的巨人，但是这些巨人却都只是扫了他们几眼，就和他们错身而过，甚至还有巨人主动避开他们，就好像它门对人类突然间失去了兴趣一般。
　　“就像是……吃饱了肚子的狮子。”对于这种情况，雨蝶小声形容道。“这些天来，巨人们吃了那么多人，地上还有那么多没啃完的人类尸体，它们早就吃饱了。之前它们袭击人，只是因为命令，现在没了命令，它们也就不会袭击人了吧。”
　　但尽管如此，当众人穿过巨人奔走的平原时，依然感觉到自己仿佛从狮群之中走过一般，浑身都扎满了刺，仿佛稍有不慎，自己就会成为巨人口腹之物。
　　但是所幸雨蝶的推测是正确的，忙着撤退的巨人们的确对他们一行人失去了兴趣，就像是丢盔弃甲的逃兵，一个个都只顾着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而不想多做停留。
　　当一行人返回到珠穆朗玛峰山脚下时，天色已暗，他们也都一个个疲倦不堪。山腰上的巨人们已基本全都推到了山脚，少部分依然停留在山上的巨人们也被围聚起来的民众乱刀砍杀而死，用力推下山头，落入湖泊或深渊之中，砸成血水。
　　而当沐风等人乘坐着从山头上放下来的升降台，在山顶上的士兵们拉动转轴拉升到山顶上时，一群卫兵在第一时间将他们所有人团团包围了。
　　卫兵们迅速地搜索了一下沐风等人身上携带的武器，确认沐风等人身上没有藏暗器后，方才将他们放行。
　　而雨蝶则是以军人般的标准姿势走到了一名连长面前，道：
　　“报告长官，我们已将两名疑似操控巨人的嫌犯带到。请验查。”
　　说着，雨蝶转身看了沐风和草芯男一眼。
　　沐风和草芯男对视了一眼，他们狠狠地在木易和半边眉的背上踢了一脚，把他们给踢了上去。
　　士兵们快步走上前来检查了一下跪在地上的木易两人，然后将他们收押去了囚禁室。
　　草芯男早就等不及了，他急匆匆地道：
　　“对了，我们还把其他操控巨人的人都给杀死了！我们还带回了他们的耳朵呢！因为我们没有刀子，脑袋砍不动，不过你们到时候可以去那边检查一下！我们立了这么大功，总可以给我们减刑了吧？哈哈……”
　　“这得等总司令的意思。”
　　“总司令？可是总司令不是已经……死了吗？”草芯男僵笑着看了沐风一眼，然后问道。
　　面对草芯男脸上的笑容，周围验收的士兵们，却是一片冷漠。这让沐风感到气氛十分的压抑，他的心脏开始狂跳了起来。
　　如果军方在把自己等人利用完了之后就反悔然后处决自己，那该怎么办？说到底，自己凭什么相信军方的话？
　　哪怕军方突然说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去死了，手无寸铁的自己，也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就在沐风心中忐忑不安之时，一名士兵却是突然上前一步，传话道：
　　“总司令来了。”
　　沐风猛然抬头，望向了众多士兵目光聚焦的方向，在那里，一道匀称矫健的男子人影正缓步走来。
　　当这道身影在山坡前立定时，沐风狠狠地咽了一口水。
　　“怎么……会是他？”沐风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闪电劈中了一般，动弹不得。
　　此刻，被称为“总司令”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正是吴秀川。
　　吴秀川的左脸颊上多了一道弯月状的深红色伤口，显然是之前的血战留下的。他从衣袋里抽出了一只皱巴巴的自制旧卷烟，含在了嘴里，用军用点火器点燃后，他深深吸了口气。扫了沐风等人一眼，然后对一旁的士兵们简单地交付道：
　　“带他们去医疗室吧。等山上的事情处理了，他们还要接受审讯，在那之前，别让他们出事了。”
　　“明白。”士兵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冲着沐风等人使了个眼色。沐风虽然脸上带着错愕，但是他对吴秀川还是比较信任的，他定定地看了吴秀川一眼，心中的千斤巨石缓缓沉落，然后，他迈动步伐，和雨蝶等人跟随着士兵们向着医疗室的方向走去。
　　随着山上的巨人被逐渐清除，原先挤满了难民的避难房渐渐空旷了起来。沐风等人被带到了医疗室内，首先得到治疗的雨蝶。在和刘无涯死斗的过程中，雨蝶的左臂被掰折了，之后虽然沐风给雨蝶的手臂临时清洗包扎了一下，还用了木片和布料固定，但那毕竟只是应急措施，不比军方的正规医疗兵的技术和资源。
　　虽然医疗室里此刻满地都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而在接受治疗的士兵和难民。但是因为沐风等人手头掌握着重要信息，因此他们倒是拥有治疗优先权。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怎么样？还疼吗？”一番治疗下来，沐风的半张脸都贴上了止痛膏，他却还有些忧虑地询问雨蝶的状况。
　　“你说什么？”雨蝶皱眉问道。医疗室里满是士兵们的呻吟声、惨叫声和哭泣声，雨蝶一时没听清。
　　“还疼吗？”沐风提高了声音问道。
　　雨蝶苦笑了一下，她有些艰难地抖了抖左臂，甩了甩她那还带着点水汽的短发，道：
　　“医疗兵刚才对我说，如果我再晚点做应急处理的话，说不定就得废了。现在的话，多养一段时间，应该能够恢复的。就是不知道得多久了。”
　　雨蝶冲着沐风甜甜一笑，她用手指轻轻弹了弹沐风的大腿外侧，眯起眼睛，道：
　　“真是谢谢你了。”
　　沐风的脸上微微一热，他轻咳一声，转开了和雨蝶对视的目光，道：
　　“因为我小时候耕地时也骨折过，那时候是住持给我医治的，那时候，我从他那里学到了这一手。”
　　雨蝶吐了吐舌头，苦中作乐地道：
　　“百病成医啊你，哈。”
　　虽然医疗室里的气氛还是很压抑，但是沐风和雨蝶的心情却都轻松了很多。他们亲眼见证了巨人们撤退的景象，而且也立下了大功，除此之外，还从最凶猛的巨人手里逃脱，现在他们心里都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亢奋。
　　但是很快，沐风的脸色还是稍稍沉凝了起来：
　　“喂，你说……吴秀川变成了总司令，是怎么回事？那么多的副总司令、参谋、副参谋，下面还有团长和营长，怎么也轮不到他做总司令吧？他还那么年轻。”
　　听到沐风的话，雨蝶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她压低了声音道：
　　“可能……参谋和团长他们……都已经在之前和巨人战斗当中……死了。”
　　雨蝶和沐风没有能够得出答案。倒是坐在一旁的木头有了他的猜想。
　　木头他否定了雨蝶的猜想，道：
　　“并不像……首先，军委和司令部的几十号人都死了的概率并不高。在所有军官之中，吴秀川的年龄是最低的，虽然他在民众心中有一定威望，但是他在军方却还没有那么高的号召力。而且，现在跟随在吴秀川身边的，都是他的亲信，却没有多少其他团的兵。如果吴秀川是被临终托付当了总司令，那么他身边应该会有一些辅佐他的老军官，可是现在他身边的都是和他一起出来的年轻军官。吴秀川似乎信不过其他营的士兵……我觉得，这更像是……兵变。”
　　雨蝶的脸色微微发紫：
　　“兵变？”
　　木头扫了雨蝶一眼，道：
　　“还有一点你没有发现吗？吴秀川任用的人之中，还有一些从难民里选出来的民兵。他宁可任用他们，也没有用其他营的人，说明吴秀川可能是联合了难民或者士兵的哗变趁机发动的兵变。”
　　被木头这么一分析，沐风和雨蝶顿时都觉得有理。但是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暂时还不完全清楚。他们这一队人始终有士兵盯梢着，导致他们不能自由行动，更不能从其他人嘴里打探消息，山上的事他们现在也只能靠瞎猜。
　　这一次的诱饵行动，出发时共有三十人，但是回来的，却只有十二人，足足有十八个人，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被暴雨淋湿的烂泥地里。
　　当然，珠穆朗玛峰上死的人，比例绝对不比他们参与诱饵行动的人要小。这一次的大战，巨人们几乎可以说是倾巢而出，没有保留任何的余力，它们几乎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跟人类一决生死，双方的损伤都极大。沐风还记得他站在珠穆朗玛峰南坡的山头往下俯瞰时，能够看到山道、山坡、山崖上那如同鹅卵石般铺撒得到处都是的鲜红尸体，那些尸体之中，既有巨人的，也有难民和军人的。
　　大概是担心几人记忆变得模糊。在接受了简单的治疗后，沐风一群人就接受了军方的审讯员的隔离审讯。因为带回了木易和半边眉两个幕后主使，因此沐风他们的审讯流程反倒是简单了。因为军方也不怕他们撒谎。十二个活着回来的人想要保持一致口风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是串通好的，在专业的审讯员的审讯之下，说辞有一点点不一致就会被轻易识破。
　　在一个小时的审讯之后，沐风已经是昏昏沉沉，回到了医疗室后，他吃了点军用的干粮，之后就直接倒在了医疗室的角落里，和其他人一起裹着一条毛毯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可不踏实，整个晚上，沐风都是噩梦不断，只见巨人那巨大的黑邃眼睛像是鬼火一般在他的面前游荡着，他几次绝地逢生，却又一次次落入更深的绝地，背后追自己的巨人却是原来越多，如同一片黑暗的森林，沐风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几次都感觉自己快要完了。为此他几次半夜从梦中惊醒，出一身虚汗，一直听到屋子里的鼾声时，他的神经才稍稍放松，重新睡下。
　　迷迷糊糊捱到天亮时，沐风的耳朵微微颤动起来，他猛然睁开了眼，因为他在医疗室的屋外听到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触动了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