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孱弱少年

　　青州，位于朱雀帝国东北部，以多产侠客豪杰著称，当地民风淳朴彪悍，上自当地达官望族，下到普通黎民百姓，无不以习武为耀。
　　观龙镇，是青州东边的一个边陲小镇，镇东边滨临浩瀚无边的大海，是青州乃至凤州帝都最重要的海产来源地，自从几年前各种海鲜的做法和吃法从观龙镇传出之后，这个帝国的边陲小镇就吸引了大量慕名而来的商人和游客。
　　潜龙阁，观龙镇最大的酒楼，在整个帝国有上百家分号，酒楼布局外观大气华丽，内部几层全部都是雅致有趣的独立单间，其独特进食环境和让人趋之若鹜的美味佳绕，再加上一天只有午时和未时两个时辰开门迎客，即便高昂的消费价格让普通人闻之止步，潜龙阁却依然是吸引着大量的高官、富人，每天都是座无虚席。
　　这一天中午，潜龙阁内厨房中走出来两个身影，一个体形肥胖，年纪大概三十来岁，另一个身形削瘦，身高六尺有余，脸庞清秀稚嫩，年纪估计只有十一二岁，这么小的年纪竟然能自由出入帝国大名鼎鼎的潜龙阁内厨房，如果让外人看到，估计会掉一地下巴。
　　三十多岁的肥胖男子见少年脱下潜龙阁的专用厨师服，有些不舍地看了一下厨房宽大的厨桌上摆成莲花状的晶莹透彻的生鱼片一眼，眼底精光隐晦地闪了一下，跟在少年身后，往潜龙阁的后院走去。
　　雅致安静的后院与前面人来人往的景象相比，浑然是两个世界。小溪流从院中央静静流过，三三两两的小木桥凌驾在溪流之上，木桥两端连接这蜿蜒别致的石头小路，小路在布局雅致的花草丛四通八达。
　　小院中央有一个通体黑红的八柱凉亭，此时亭中正坐着一个年纪五十多岁的富态老者，看到两人进来，老者微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
　　“见过掌柜！”
　　两人走进凉亭，揖身行了一礼。
　　老者摆摆手，示意他们在边上的石凳子上坐下。
　　待他们坐下之后，老者微笑看着少年，说道：“彘子啊，时间过得真快，当年福伯抱你回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咿呀学语的孩童，没想到转眼间就长成一个翩翩少年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是死的死老的老，岁月不饶人咯。”
　　少年眼神清澈，清秀白皙的脸庞稚嫩之中带着些许病态，听老者如此说话，急忙起身行了一礼，然后缓缓坐下，说道：“掌柜的老当益壮，这些年承蒙掌柜和二叔的照顾，小子一直铭记于心，只是彘子这些年身体实在越来越差，再加上福伯生前与潜龙阁有五年之约，小子今天不得已，只好向掌柜辞别。”
　　“老宋眼光果然是独到啊，当年谏言东家在这观龙镇开一家分号，阁中可是反对者众多，谁曾想到十多年后的观龙潜龙阁竟会做得如此之好，都快赶上帝都总部那边了。五年前更是全力保举你掌勺，没想到现在倒让我们这成了整个帝国海鲜吃法的引潮儿了，这一点着实让老夫佩服。”
　　“掌柜的说笑了，观龙潜龙阁生意做得这么好，全赖东家指导和您老人家的苦心经营，至于五年前您老能排除他见，支持小子掌勺，在小子看来，只不过是掌柜的处于善心收留小子罢了。”
　　老者听他说得心里舒坦，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说道：“哈哈，你这臭小子，人是长大了，小时候的鬼精灵劲倒也落下。行了，不用给我灌蜜糖了，老宋竟然五年前算好了让你今天离开潜龙阁，我也不能拦着你，只是不知道你以后有什么样的打算？”
　　少年嘴角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小子自幼体弱多病，指不定哪一天就下去跟福伯见面了，只想在有生之年好好看看朱雀帝国的名山大川，也不枉自己来这世上走一回。”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神情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彘子啊，你不要嫌老夫脍气，这潜龙阁有潜龙阁的规矩，出去之后有些东西要注意些，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自幼聪明伶俐，有些话相信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掌柜请放心，不管怎么说，小子也是吃潜龙阁的饭长大的，一身厨艺绝不会传于他人，更不会再进酒楼厨房一步。”
　　少年见老者微微点头，没再说什么，于是起身又是向他行了一礼，说道：“掌柜您事情多，小子就不再打扰了，告辞。”
　　说完，径直往外走去。
　　从头到尾一直没说过话的肥胖男子，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眼底精光一闪，像是自言自语说道：“这李彘子还真是洒脱，好好一个潜龙阁，说脱离就脱离，还……”
　　还没说完，发现边上的老者冷然地看着他，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陈二，你是我带出来的人，心里想什么我清楚，但有些事我劝你还是不要自作聪明。”
　　“掌柜放心，陈二知道轻重。”
　　老者看他虽然嘴上应和，神色确实有些不以为然，幽幽说道：“不怕告诉你，当年你没来观龙镇之前，东家已经和李彘子见过面了，并且曾经传授他游龙步，虽然当年只是一时兴起而为，但这游龙步连我都没资格学，想必你也能猜出其中的意味。东主人贵事多，可能把李彘子忘了，但谁能保证她哪一天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想起来？”
　　陈二眼中瞳孔一缩，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肥胖的身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声音有些抖颤地问道：“李彘子气海都没开，身体孱弱不堪，连普通人都比不上，能学会游龙步？”
　　老者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站起身来，像是懒得跟他多说，径直往外走了出去。
　　少年李彘子除了潜龙阁后院之后，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路往南走，直接出了城镇。
　　初夏的晌午，北方的太阳火辣异常，微风之中似乎还带着些许不愿远去的春寒，夹杂着淡淡的海腥味，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气候和气味，才能养育出青州人彪悍的体格，当然，在娇贵的帝都人眼里，青州人也只不过是些粗鲁的蛮夷子罢了。
　　李彘子出城镇之后，径直走到了镇南边一个叫伏牛坡的地方，这里是福伯长眠之地，也是李彘子出生以来一直住的地方。
　　伏牛坡在观龙镇的镇志中可是经常出现的名字，很多年前，每年的春耕时分，坐镇观龙镇的第一长官就会在伏牛坡上造一个土牛，手执春鞭，在土牛上鞭打六下，鞭打时口中念念有词：一打风调雨顺，二打地肥土暄，三打三阳开泰，四打四季平安，五打五谷丰登，六打六合同春。鞭打春牛完毕后，人们还要进行象征性的耕地，表示新一年农事活动的开始。这个鞭牛的活动叫做鞭春牛或者鞭春，在当时可是极为隆重严肃的仪式。
　　时过境迁，自从观龙镇被当朝一品军侯赵无极大手一划，列为帝都海产进贡地之后，这个在帝国默默无闻的小城镇一夜之间声名远扬，各处商人、侠客慕名而来，使得这个本来依靠农耕和捕鱼为业的小镇，慢慢脱胎换骨，农耕之事也渐渐荒废、消失。
　　而本来每年都热闹非凡的伏牛坡也只剩下不知道哪个长官在何年月栽下的杨树，以及坡顶处的几间小茅房。
　　少年人缓缓走进茅屋，从中拿了一坛酒走出来，向伏牛坡的西北方向走去。
　　根据镇志的记载，这里是整个小镇甚至是整个青州气运最盛之地，当年鞭春牛选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这个说法是官方之语，每个地方的地方志都是喜欢给添加一些神秘色彩在其中，以显得本地人杰地灵、物产丰富。
　　在一片青翠的杨树林中，伏牛坡西北方向的这一颗高达几十米的深绿色古柏犹为显眼，古柏之下一个两尺来高的无碑土坟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上面寸草不生，像是经常有人处理，土坟上本来松垮的坟土犹豫岁月的凝聚渐渐变得坚硬。
　　李彘子走到坟头前缓缓坐下，盯着土坟发呆了一会，手中的酒坛子熟练的往坟头上倒了倒，像是给老朋友倒酒一般。眼光穿过密集的杨树林，眼神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年静静坐在坟头一直发呆，一句话都没说，手中酒坛子隔上一段时间倒一次酒。安静的杨树林中，一个孤零零的土坟，一个一脸病态的少年时不时地给沉睡地下之人倒酒，途中没有只言片语……这场景就算是给再大胆的人看到，恐怕也会遍体生寒。
　　一坐就是一下午，待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体内强烈的饥饿感阵阵传来，少年苦笑了一下，终于是缓缓站了起来，稍微活动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慢慢向茅草屋走去。
　　晚饭简单朴素，只是少年的食量好像有些惊人，一条估计有三四斤的腊鱼干配上足以让普通三四个成年人吃饱的白米饭，被少年一粒不剩地全部吃光。彘子彘子，看着光景，这少年的小名估计就是这样来得。
　　吃完饭，简单洗簌一下之后，少年人就着淡淡的暮色安睡了下来。
　　一直睡到子时，本来熟睡的少年突然盘腿坐起，右手熟练地拿起床头一个方形木块，应该说本来是方形的木块，上面布满了无数的牙印，中间部分因为常年撕咬的缘故已经变成了圆形，只有两端平平的四个角，才能一袭知道它原始四方的面貌。
　　少年一口咬住木块，全身大汗淋漓，体内气海丹田处像是有一个巨大旋窝，不断吞噬他全身各处的精气，全身上下通红一片，双眼紧闭，本来稚嫩的脸庞因为巨大的疼痛已经扭曲一片，五官随着身体的剧烈颤抖显得更加模糊，全身经脉甚至是骨髓像是被人抽出来一般，两排洁白的牙齿已经深深陷入木块之后。
　　按常理来说，这样让人难以想象的疼痛应该会让人陷入昏迷，但不知道为什么，少年此时脑中一片空灵，却是比任何时候还要清醒，上天像是故意让小小年纪的他去清醒承受这非人的折磨。
　　丑时刚到，全身疼痛终于是慢慢散去，少年像是已经全部透支体力一般，顾不上其他直接倒在床上沉睡了起来。
　　一直睡到卯时，当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大地的时候，脸色苍白无比的李彘子踉跄地坐了起来，蹒跚往伏牛坡西北方向的土坟走去。
　　虽然天还没亮，但生活十几年的地方，以李彘子过目不忘的本事，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安然穿过杨树林。
　　虚弱少年静静盘坐在土坟前，没多久就安然入定。
　　八冥之内，细微之中，玉精流液，下镇人身。泥丸绛宫，中理五气，混合百神，十转回灵。洞房黄老，青华帝君，左右玉妃，太一尊神；司命在心，桃康运精；脑膜赤文，混黄元真。无无日玄，赤文命神。吐故纳新，泥丸内视，采纳五行……
　　少年心中默念着玄青石与生带来的心法，按照其中吐气纳气的法门运作，不多久，泥丸宫之中传来阵阵通体舒畅的气息，本来苍白得下人的脸庞虽然还是一脸病态，却终于是恢复了几分人色。
　　一直到天色大白，李彘子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转头看着边上的土坟，本来清澈的双眼尽是沧桑，幽幽说道：“福伯，你生前推算说今年是我最重要的一年，是生是死就要看今年的夏季的境遇，放心，既然上天让我来到了这个世间，就不会轻易把我收去，你交代的事情我会去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