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尾行（上）

　　大唐天宝四载的四月初八，天气晴好。
　　依照佛门的说话，这一天是佛诞日，佛门在长安大慈恩寺举办了盛大的法会。法会上高僧云集，除了长安城各个寺院的僧人外，远从大唐其他各地过来的无数僧尼皆汇集大慈恩寺，共同朝拜佛祖，瞻仰真身舍利。除此之外，来自天竺的须弥陀以及从新罗和东瀛来唐学艺的僧人不可思议以及道慈等和尚也前来参加了法会。
　　这一日更为庞大的队伍是长安城中过来朝拜和看热闹的人们，为了瞻仰佛骨舍利，几乎整个长安城的人都涌进了晋昌坊，大慈恩寺几乎人满为患。因为是佛诞日，很多妇人还过来拜观音求子，至于最终有几人能得偿所愿自然没有人去关心。
　　因为佛祖真骨舍利的展出，确实让长安城人看到了一次佛祖显灵的真迹，据说是佛光万丈，直冲云霄。这些都是看热闹的丫鬟们回来说的，李清没有亲见，但对所谓的佛光万丈很是好奇，李清自然不会真的认为这就是什么佛祖显灵，想来只不过是佛门的障眼法罢了，应该是最简单的物理原理了。
　　“后来呢，还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李清看着眼前十二三岁的丫鬟莲儿，笑着问道。
　　“后来，后来在大雁塔前面的广场那里，很多高僧给真佛沐浴。”
　　“真佛？”
　　“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长的粉嘟嘟胖乎乎的，可好看了，听寺中的僧人说是佛陀的转世之身，坐在一个很大的玉莲台上，玉莲台上有泉水流出，一直不停，很多高僧轮流给那个小孩子洗浴。”
　　莲儿说道，脸上一双带着稚气的、被长长的睫毛装饰起来的眼睛眨呀眨，很是好奇。
　　佛诞日有为佛陀沐浴的习俗，对这些李清倒是清楚，不过没能亲眼去看一看这个庞大的佛门法会很是可惜，这种规模的佛门法会在后世是根本没有的。
　　“对了，我们在寺里遇见了王家小娘子，她还问郎君为什么没有去呢，小郎君不去真是可惜了。”
　　莲儿笑着说道。
　　“呵呵，我知道了，看来是我错过了啊。”
　　此次的佛门法会，道门中人自然是没有人参加，因为李含光来长安，李清这几日一直跟在李含光身边，错过了去大慈恩寺看热闹的机会。李含光在道门之中的地位尊崇，这次过来长安，很多道门中人过来拜访，李清倒是结识了不少道门中的人物，其中有数位各派宗师及辈分极高的人物。
　　李清对其中一位年轻的道士很是留意。这人过来的时候李清并没有太过注意，只是在那人自报了家门后才知道自己眼前这位竟然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李泌。这时候的李泌应该才二十二三岁，在太子东宫任职太子洗马，是以道士的身份过来这里拜见李含光的。
　　李泌师从玄和道长张太虚，按辈分来说应该算是李清的师侄辈。张太虚曾是司马承祯的弟子，跟玄静和李清同辈，虽然在场的诸多道士里面李清的年纪最轻，不过辈分极高，李泌过来的时候持的也是师侄辈的礼节。期间李清和李泌闲聊了几句，李泌此人确实文采出众，博学渊源，从李泌的举止动作中也能看出应该还有着不错的武艺。
　　对于此次大慈恩寺佛骨舍利的失窃，道门中人也有不少的讨论，最终基本上确定了应该不是道门的指使。对于幕后的人，诸位道门宗师也有诸多猜测，然而并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最后只好告诫门中诸位弟子这些日子尽量少跟佛门起什么冲突，免得道、佛之间的矛盾被激化。
　　然而佛门法会按期举行还是让道门中人感到吃惊了，难不成佛门在短短的几天时间之中就把失窃的佛骨给找回来了不成？
　　此前佛骨舍利的丢失还是被传了出去，举行法会的时候佛门对外宣称说是佛骨舍利已经找回，也确实在法会上展出了。
　　“你确定展出的是佛骨舍利？”
　　李清问身边的昆仑，昆仑是李清特意安排去的法会。
　　“是。的确是佛骨舍利子，不过是不是那晚丢失的我也不能确定。”
　　昆仑轻声说道。虽然这次法会不禁人群参观，然而佛骨舍利依旧不允许人群上前观望，只能远远地瞻仰朝拜。之前确实发生过展出的舍利子被人给私下吞进肚子里面，令僧人一筹莫展的情况，
　　“小郎君，舍利子会不会没有丢失，那晚只是大慈恩寺故意所为？”
　　昆仑接着问道。
　　李清沉默了片刻，昆仑说的李清自然明白，佛、道两门之间积怨已久，很多时候都是想着能压过对方，这些年确实大大小小的计谋不断，不管是道门也好，佛门也罢，都吃过对方不少的哑巴亏。
　　若是这次是大慈恩寺故意作出一个佛骨舍利被盗的假象栽赃到道门身上，那么这背后肯定有着很大的阴谋在。这时候佛门很多高僧尽在长安，藉此机会跟道门摊牌找茬的话，道门恐怕会极为被动。
　　李清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后世在法门寺地宫发现的佛骨舍利的情况，当时一起出土的有四枚佛骨舍利，其中三枚是“影骨”，跟真正的佛骨舍利相比，极可以假乱真。
　　李清不知道这次大慈恩寺的舍利子是不是有“影骨”存在，不过从当时大慈恩寺的反应来看，佛骨舍利应该是丢失了，要不然也不会封死搜查，而负责追查盗窃案件的京兆府这几日却没有佛骨已经找到的消息，看来这次展出的应该是“影骨”了。
　　“真的佛骨应该已经丢失。”
　　李清缓缓说道，
　　“不管舍利是被谁盗走的，道、佛之间难免会有摩擦，这恐怕也是盗走舍利子的人的目的。”
　　这次展出的若真是“影骨”的话，那真正的佛骨舍利不知道会被盗贼怎么处置。在法会之前，佛门虽然私下里加紧追查佛骨的下落，然而因为法会即将召开，不会真的跟最大的怀疑对象道门去做交涉。法会落幕之后，还没有找到佛祖真骨的佛门不会再压制自己的怀疑或者是怒意，直接对上道门的可能性很大。这时候长安城中佛、道两门宗师、弟子无数，起冲突的话的确是近些年宗门之间最大的事端了。
　　这次佛门法会上“影骨”的展出，也许会让道门中一部分人放松警惕，误以为真骨已经寻回，佛门不会再次发难。
　　李清心中微微有些急切，站起身来，对昆仑说道：
　　“走，我们去趟长乐坊。”
　　这次李含光来到长安，礼部的官员已经安排了相应的住处，不过最终李含光还是去了长乐坊玉真公主的别馆。玉真公主在长乐坊的别馆很大，装饰、布置豪华，平时除了仆人们照看，玉真公主很少来这里，这时候空出来招待远道过来的李含光一行也颇为合适。
　　长乐坊位于长安城东北，周围几坊也都是王侯贵族居住之地，距离兴庆宫不远，倒也方便出入宫中，以备李隆基召见。
　　出门的时候临近黄昏，已经接近宵禁的时辰，净街的鼓声开始响起，大街之上是匆匆往来行走的路人和马车，李清沿安化门大街转到金光门大街的时候，一路上行人已经开始变得稀少。
　　除了因为宵禁的时辰将至，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今日大慈恩寺法会，长安城中很多人都去了城南大慈恩寺所在的晋昌坊，长安城北这里街上往来的行人比较的少。
　　李清和昆仑骑马走到崇仁坊和平康坊中间的时候，大街之上，在黄昏的余晖中几个巡夜的武侯正在那里“踢足球”，也就是蹴鞠。李清放慢了马速，看着这几人，微微皱了下眉头。
　　蹴鞠和打马球一样，在这时候的大唐是比较普遍的运动，不过打马球需要的条件比较苛刻一些，场地、装备都有很大的限制，因而比较流行于大唐上层社会，宫中和诸位皇族、公侯大都喜欢打马球。而蹴鞠却不需要太多的条件，只要有一个轻的皮球，几个人就能随意在某个场地进行一场激烈的比赛了。
　　这时候已经有了充气的球，这让蹴鞠这项运动在底层或者说普通人之间流传更广。长安城中也有闲散人等专门组织相应的比赛，有时候也会有“华庭观赏，万人瞻仰”的盛况。
　　长安大街很宽，几个武侯的蹴鞠并没有占到多大的范围，李清看了一眼，留意了一下，打算从旁边过去的时候，一个惊喊声传过来：
　　“哎呀，小心！”
　　一名武侯惊呼。
　　李清看过去时，几人正在玩耍的皮球被高高的踢在空中，往平康坊一侧一个槐树方向飞去，槐树下面正好一个女子走过。皮球去势如流星，夹带着巨大的力量往女子身上砸去，救援已经来不及了。
　　女子穿着一套紧身的花色深衣，竖领，露出雪白的鹅颈，身姿看上去纤细婀娜，脚下是一双木质的拖鞋，踢踏声响，这女子正碎步往平康坊而去。
　　武侯们眼看这皮球疾速向那女子砸去，出声提醒。皮球闪电般飞至那女子面前，武侯们正要想象女子被砸到之后花容失色的模样，不过接着就口瞪目呆愣在那里。
　　只见那女子灵活地后撤了半步，抬脚稳稳地接住了飞速过来的皮球，接球的脚也不落地，轻轻一拨，皮球准确地停在了刚才把球踢飞的那名武侯面前。
　　这漂亮的一记停球，及准确地传球震住了这些武侯，其实只是这样倒也并不难做到，然而女子身着紧身深衣，行动不便，更兼脚下是高高的木屐，这一手绝活更能看到真功夫了。至少这些武侯们的技法是比不了的。
　　几人缓过神来，拍手称呼：
　　“好技法，没想到小娘子还有这手功夫。”
　　女子并没有回答，往这面微微笑了一下，随即走进了平康里。
　　李清看着女子的背影，对昆仑说道：“在长乐坊那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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