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小姨爹是个背粪的

　　小姨爹是个背粪的
　　——若人
　　大年初四，听大人说今天是财神爷驾到的吉日，我的小姨爹却背着背篓，沉甸甸的猪粪沉沉地压在他的背上，新年欢庆的余味也不能掩去黑炭一样的猪粪的脏兮兮的臭味。
　　第一坨猪粪爬上小姨爹宽硕的脊背时，他和小姨妈并排在路边的石头上歇息，小姨妈披着一件奶牛色调的大衣，看起来还不很累，嘴角露出几抹不露声色的笑意，也许是她背篓里的猪粪少的缘故，居然掏出手机来喜笑颜开地上下左右划啊划，小姨爹看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他的手沾满了猪粪，细细碎碎的猪粪星星点点地布满他的大手掌，像是白面馒头上细细麻麻的芝麻。
　　猪粪之所以嚣张跋扈，是因为外婆家的土地在山上，自家也没有马车、牛车、电动车什么的，外公又不能劳作，他身体很不好，在我的印象里，他长久以来都猫着腰，总是直不起脊背，所以，他只能独自呆在家里，一个人呆在家里，春去秋来，春去秋又来，一个人默默地呆在家里。
　　山路十八弯么，是的，山路十八弯，田里的大白菜很多、很茂盛，玉米杆被农民伯伯用长长的镰刀砍断，高高的玉米茬乖乖地立在青青白菜的拥抱之间，一丛一丛的玉米杆聚集在一块儿形成了三角形似的帐篷，东一只西一只地散落在地里。走过一条又一条崎岖的田埂，外婆家的地赫然出现在我们的脚下。
　　小姨爹因为听了小姨妈的话，便有感而发，“别人是欢天喜地地迎接财神，我却以背猪粪与众不同的方式迎接财神。“嘿嘿，我听到“背猪粪“三个字的声音从小姨爹弯曲的嘴巴里飘出来，顿时逗得我哈哈大笑，“背猪粪、哈哈……“小姨妈也笑得气喘吁吁的。我手里提着一把枪，鼻涕像地里白白的虫子一样爬在我的嘴唇上，枪是用大年初二那天小姨爹给的压岁钱买的。
　　在外婆家最常听见的一句话是：神经病。小姨妈常常用它来骂小姨爹、小舅舅以及我们，小姨爹也挺喜欢骂小姨妈神经病的，在我看来，小姨妈真的很神经病，她的脚背被她的小皮鞋的鞋帮磨破了，从她那扭曲的脸型看来真是很痛的样子，大清早的就嚷着叫我小姨爹背她，貌似她很喜欢骑在小姨爹的背上，小姨爹若不是长了一双大象腿，真难以想象他的日子会有多么难过，哎，真替小姨爹感到痛心的难过。
　　也不知小姨爹从哪里来，偏偏遇上了背猪粪的时节，我默默地为他感到不幸。此刻，小姨爹神经病又犯了，刚把背篓里的猪粪倾倒而出，他居然唱了一句在我听来非常动听的歌：在那遥远的山坡，我愿给她去背粪。低沉的嗓音飘荡在空旷的黄土地的上空灰云层层，小姨妈闻声回过头看着小姨爹，脸蛋儿红红的，鼻尖红红的像一颗草莓的尖尖，小嘴唇微微分开：神经病。
　　回去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小舅舅，沉重的猪粪把小舅舅摧残成一个小矮子，小姨妈也有同感：都被压成一个小矮子了。小姨妈穿着一双平底鞋，奶牛色调的大衣将她裹得无比瘦小，她对小姨爹撒娇说：没穿高跟鞋都没我弟高了。小嘴一嘟，小姨爹知趣地从背篓下伸出长长的手臂将她搂去怀中，嘴唇瞬间开成喇叭型，叭的一声吻上了小姨妈的脸蛋，看得我心里十分害羞。
　　我姐我哥跟随在小舅舅身后，仿佛两只脱缰的小马驹，小姨妈们背第二次猪粪回去时，外婆苍老的形象跳入我们的眼睛，她也上阵了，她背上的背篓有些破烂。小姨妈嗲声嗲气地，“妈妈，妈妈，你也背猪粪了？“小姨妈嗲的时候特小孩子气，可爱极了，我想这也是小姨爹实在宠爱她的一个方面吧！外婆的牙齿快落光了，说话不很清晰，她最爱说的话是“喔……“像是老母鸡生蛋后欢快的叫声，她常常把那个字拖得老长老长了，也许这就是小姨妈经常调戏外婆的缘故，外婆每每像一个比我还小的小孩子一样，双手搂住小姨妈的脖子，笑得咯咯咯，很清脆悦耳。
　　全家人就这样背猪粪背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每个人都气喘吁吁，小姨妈脊背上的猪粪一次比一次少，她向外婆撒娇说：这是我家小亚亚心疼我。外婆又咯咯地笑着回去了。小舅舅也累了吧，他一次比一次慢了。我哥我姐还有我不改欢颜，清脆的尖叫声抖落在我们走过的每一条田埂上。背到最后，小姨爹怕也累了吧，脸上表情愈发的可爱了，想不到他也很会撒娇。
　　暮雨滴落，我们终于结束了沉重而发臭的劳作，外公一人安静地坐在火炉边。满满的一大盒核桃饮料很快地被我们大家伙儿瓜分完毕，米饭冒出了热气腾腾。晚雾悠悠地从山顶蔓延下来，越过高耸的光秃秃的树枝，枯黄的草色慢慢地被涂染成青黑色。朦胧的灯光隐隐若现，村子彻底地滑入暮色苍茫的围困，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要跟着小姨妈睡觉觉，一觉睡到天明，安心、舒适、温暖，我枕着小姨妈柔软的臂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