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路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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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微亮，裴骃就拄着铁子为他做的木杖出了门。严词拒绝张叔再为他奔波，将屋舍田地全托付于他，道寻得陌薇后还会再回来。在自家门前沉默片刻，由铁子扶着坐上牛车，缓缓驶出村子。
老牛行得甚是缓慢，铁子见裴骃心事重重，跳下车，半拖半牵拉着牛鼻绳想要行快些。裴骃开口道：“老牛力弱，前几日行了这么久，你这样赶着，它恐怕难以坚持到镇上。”从包袱拿出刘婶代为保管的小锦盒，摩挲片刻，递给铁子道：“这里面是我祖上留下的一只玉镯，到了镇上先去当铺，换些银两重新买辆马车吧。”铁子脸微红，嗫喏道：“以前不知道存钱两。”裴骃微笑：“你还是个孩子，已经很不错了。和我一起不用你担心钱两的事。”知道铁子是担忧自己，望着路旁缓缓移动的景致，索性闭目养神，不再胡思乱想。
人声渐沸，裴骃睁开眼，见已经到了镇上。指挥着铁子将牛车赶到当铺，艰难地爬下车，进到当铺大堂，拿出玉镯。掌柜细细过眼，赞道真是好玉，出价一百两，裴骃拿过玉镯，缓缓道：“掌柜看走眼了，我这不是一百两的次玉。”作势便要收回玉镯。掌柜道：“先生这玉镯水色虽好，但一百两也只我一家当铺愿出。”
“你看。”裴骃将玉镯内侧一小字“昭”指给掌柜看，“这是早年祖上偶得宫中赏赐，一直作为家传宝物。此番因为家中陡生变故，急需用钱，方才拿来当铺当些银子周转。下月即是昭贵妃寿诞，掌柜觉得想要得此物之人可会少？”掌柜闻言，立时想起京中传言，昭贵妃深得帝宠，所出四皇子也深得圣上看重。月前就已有贵人四处寻宝，想要在贵妃寿诞上博个彩头。沉吟片刻，问裴骃愿以多少当出。裴骃伸掌比出“五”，掌柜摇头，道是要请示东家。裴骃并无二话，坐在堂中品着掌柜让人送上的热茶，耐心的等。
一刻钟过去，掌柜还未返回。铁子有些心焦：“莫不是太高了？”
“就这个意头而言，不高。”裴骃仍是气定神闲。
再过两刻，掌柜大汗淋漓走进堂中，向裴骃施礼：“我家东家有情。”
铁子犯疑，担心会有不妥，却见裴骃站起身跟着掌柜走出当铺。见他腿脚不便，掌柜伸手招来街边候客的马车，嘱咐一声，马车将三人载着往前驶去。
车停下来，撩开帘子一看，原来是和悦楼。随着掌柜上到雅间，听得掌柜禀告说卖玉镯的先生到了，里面唤进，三人才推门入内，裴骃见到当铺东家面上一怔，对方也是一脸诧异:“裴先生！”原来吴二老爷却是那当铺的东家。
挥手让掌柜自去，吴二老爷请裴骃坐下，问道：“先生何时回来的？我派人在桃花涧没有找到先生，还委托了当地官府旧友在找您呢。”“此事说来话长，全耐乡邻尽心。二爷尽可让官府不要再找了。本来还说在当铺办完事，就要去拜访您的，这下凑巧，两件事可以并成一件事了。”
裴骃语气并不热络，吴二老爷也不再客套。接过裴骃手中玉镯，细细观赏一番，赞道：“此玉镯确是佳品，送予昭贵妃做寿诞礼物也再合适不过。先生知道的，我那妹夫一家得昭贵妃看重，这次寿诞竟也能入宫庆贺呢。先前还在为没有合适的礼物犯愁，我看这玉镯挺好，以我们的交情，就以六百两与您成交吧。”
“二爷此言差矣，此乃我家传之物，六百两可不行。”裴骃摇头。
“掌柜说您出价五百两？”
“不是五百，是五千。因是死当，裴某这价钱已是相当低了。”
“什么，五千两？”吴二老爷大惊，他并不觉得这个镯子价值连城。
裴骃道：“此乃宫里赐下，另有黄绢为证，‘昭’字暗含贵妃封号。我听闻月前四皇子在洛州抗狄有功，龙颜大悦，朝堂亦是一片称赞之声。”
吴二老爷查看黄绢后沉吟片刻，一番权衡利弊，随后唤了随身侍从去钱庄取银两，又让人安排马车前往当铺完善手续。
将银票递给铁子收好，裴骃转身向吴二老爷弯身行礼：“交易已成，裴某想在府中下人那里打听一下小女行踪，不知二爷可否行个方便？”
吴二老爷捻须道：“正要与先生说此事。当天府里派人去送程仪，发现陌薇不在，也四处寻过。后来有自称先生邻居的人来寻，知道事情不妙，很快就报了官。官府也多方查找，昨日来人说有人在镇外废井里发现一具女尸······“
听闻此言，裴骃顿时面无血色，几乎站立不稳。铁子见他有异，忙上前扶着，大声道：“先生别急，不一定是的！”
裴骃缓缓心神，道要去看看。吴二老爷点头，安排车马送裴骃去官府停尸的义庄。
义庄在镇外一个山坡下，有个看守的老头儿，见了来人也不管，由得裴骃和铁子进去查看。义庄里冷气森森，却未见到吴二老爷口中的女尸。裴骃掏出袖中一锭银两，递给老头问起详情。老头接过银子，瞅了他们一眼，道那女尸已经埋在山坡后乱葬岗了。见二人就要出去寻，又道：“那尸体已经烂成骨头了，你也认不出来，那有一个簪子，你看看是不是。”手指着墙边一个矮木桌，“官府里的人放的，说是亲属好认尸。”
过去一看，是一支刻着蔷薇花的银簪子，簪子有些泛黑。裴骃颤抖着将簪子拿起来，簪头小小的刻字‘薇’刺伤裴骃双眸。竟然真的是陌薇的簪子，天塌地陷般的绝望扑面而来，裴骃轰然倒地。
醒来时，裴骃发现自己仍在义庄，老头坐在边上打瞌睡，铁子一脸担心地望着自己。心里一酸，裴骃忍住泪，起身拄着木杖走出门，听到身后老头道：“最南边那座新坟！”略一点头，裴骃道：“谢了。”缓缓离去，任由老头叹息声消失在风中。
来到山坡南边，果然见有一座新坟，不像是草草掩埋，坟前还有一块木牌，上面空无一字，裴骃知道这必然是吴家使了银子官府才弄的。走上前，缓缓跪下：“陌薇，爹对不起你啊。”铁子见重伤后仍一脸淡然的男人满面凄苦，心下恻然，却不知如何劝解，只静静看着他。
裴骃望着这小小坟茔，埋葬了自己一生中挚爱的女人留下的唯一念想。多年的守护，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视为自己唯一的亲人。可惜一朝生变，自己对不起婉娘临终嘱托，恨不能以身相代，死在那桃花涧下，而陌薇好好活在人世间。
用力将头磕在木牌上，裴骃伤心不能自已，铁子担心他伤到自己，用力将他拖在一边，扶好木牌。“先生，您说过死者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好好珍惜。妹妹，她已经没了，您这样她在地下也难安。”
“我知道，我只是恨自己，七年前我无能为力，七年后我仍然无能为力！”裴骃无比悲愤，锤着自己的胸口。
“您还要找出元凶，为她报仇呢。”铁子拉住他的手，双眼晶亮：“我们要为她报仇，找出是谁害的她，让她偿命。”
“报仇，”裴骃呢喃，将银簪插在坟前，双手紧捏：“陌薇，我必让害你之人血债血偿！”
山风在坟前打个漩，卷起一地枯草，天地更添萧杀。
夜色降临，裴骃仍不愿离开，他在心里默念“陌薇”，远方破庙里裹着破棉袄的黑脸少年打了个喷嚏，心道：“是谁在想念我啊。”
老牛行得甚是缓慢，铁子见裴骃心事重重，跳下车，半拖半牵拉着牛鼻绳想要行快些。裴骃开口道：“老牛力弱，前几日行了这么久，你这样赶着，它恐怕难以坚持到镇上。”从包袱拿出刘婶代为保管的小锦盒，摩挲片刻，递给铁子道：“这里面是我祖上留下的一只玉镯，到了镇上先去当铺，换些银两重新买辆马车吧。”铁子脸微红，嗫喏道：“以前不知道存钱两。”裴骃微笑：“你还是个孩子，已经很不错了。和我一起不用你担心钱两的事。”知道铁子是担忧自己，望着路旁缓缓移动的景致，索性闭目养神，不再胡思乱想。
人声渐沸，裴骃睁开眼，见已经到了镇上。指挥着铁子将牛车赶到当铺，艰难地爬下车，进到当铺大堂，拿出玉镯。掌柜细细过眼，赞道真是好玉，出价一百两，裴骃拿过玉镯，缓缓道：“掌柜看走眼了，我这不是一百两的次玉。”作势便要收回玉镯。掌柜道：“先生这玉镯水色虽好，但一百两也只我一家当铺愿出。”
“你看。”裴骃将玉镯内侧一小字“昭”指给掌柜看，“这是早年祖上偶得宫中赏赐，一直作为家传宝物。此番因为家中陡生变故，急需用钱，方才拿来当铺当些银子周转。下月即是昭贵妃寿诞，掌柜觉得想要得此物之人可会少？”掌柜闻言，立时想起京中传言，昭贵妃深得帝宠，所出四皇子也深得圣上看重。月前就已有贵人四处寻宝，想要在贵妃寿诞上博个彩头。沉吟片刻，问裴骃愿以多少当出。裴骃伸掌比出“五”，掌柜摇头，道是要请示东家。裴骃并无二话，坐在堂中品着掌柜让人送上的热茶，耐心的等。
一刻钟过去，掌柜还未返回。铁子有些心焦：“莫不是太高了？”
“就这个意头而言，不高。”裴骃仍是气定神闲。
再过两刻，掌柜大汗淋漓走进堂中，向裴骃施礼：“我家东家有情。”
铁子犯疑，担心会有不妥，却见裴骃站起身跟着掌柜走出当铺。见他腿脚不便，掌柜伸手招来街边候客的马车，嘱咐一声，马车将三人载着往前驶去。
车停下来，撩开帘子一看，原来是和悦楼。随着掌柜上到雅间，听得掌柜禀告说卖玉镯的先生到了，里面唤进，三人才推门入内，裴骃见到当铺东家面上一怔，对方也是一脸诧异:“裴先生！”原来吴二老爷却是那当铺的东家。
挥手让掌柜自去，吴二老爷请裴骃坐下，问道：“先生何时回来的？我派人在桃花涧没有找到先生，还委托了当地官府旧友在找您呢。”“此事说来话长，全耐乡邻尽心。二爷尽可让官府不要再找了。本来还说在当铺办完事，就要去拜访您的，这下凑巧，两件事可以并成一件事了。”
裴骃语气并不热络，吴二老爷也不再客套。接过裴骃手中玉镯，细细观赏一番，赞道：“此玉镯确是佳品，送予昭贵妃做寿诞礼物也再合适不过。先生知道的，我那妹夫一家得昭贵妃看重，这次寿诞竟也能入宫庆贺呢。先前还在为没有合适的礼物犯愁，我看这玉镯挺好，以我们的交情，就以六百两与您成交吧。”
“二爷此言差矣，此乃我家传之物，六百两可不行。”裴骃摇头。
“掌柜说您出价五百两？”
“不是五百，是五千。因是死当，裴某这价钱已是相当低了。”
“什么，五千两？”吴二老爷大惊，他并不觉得这个镯子价值连城。
裴骃道：“此乃宫里赐下，另有黄绢为证，‘昭’字暗含贵妃封号。我听闻月前四皇子在洛州抗狄有功，龙颜大悦，朝堂亦是一片称赞之声。”
吴二老爷查看黄绢后沉吟片刻，一番权衡利弊，随后唤了随身侍从去钱庄取银两，又让人安排马车前往当铺完善手续。
将银票递给铁子收好，裴骃转身向吴二老爷弯身行礼：“交易已成，裴某想在府中下人那里打听一下小女行踪，不知二爷可否行个方便？”
吴二老爷捻须道：“正要与先生说此事。当天府里派人去送程仪，发现陌薇不在，也四处寻过。后来有自称先生邻居的人来寻，知道事情不妙，很快就报了官。官府也多方查找，昨日来人说有人在镇外废井里发现一具女尸······“
听闻此言，裴骃顿时面无血色，几乎站立不稳。铁子见他有异，忙上前扶着，大声道：“先生别急，不一定是的！”
裴骃缓缓心神，道要去看看。吴二老爷点头，安排车马送裴骃去官府停尸的义庄。
义庄在镇外一个山坡下，有个看守的老头儿，见了来人也不管，由得裴骃和铁子进去查看。义庄里冷气森森，却未见到吴二老爷口中的女尸。裴骃掏出袖中一锭银两，递给老头问起详情。老头接过银子，瞅了他们一眼，道那女尸已经埋在山坡后乱葬岗了。见二人就要出去寻，又道：“那尸体已经烂成骨头了，你也认不出来，那有一个簪子，你看看是不是。”手指着墙边一个矮木桌，“官府里的人放的，说是亲属好认尸。”
过去一看，是一支刻着蔷薇花的银簪子，簪子有些泛黑。裴骃颤抖着将簪子拿起来，簪头小小的刻字‘薇’刺伤裴骃双眸。竟然真的是陌薇的簪子，天塌地陷般的绝望扑面而来，裴骃轰然倒地。
醒来时，裴骃发现自己仍在义庄，老头坐在边上打瞌睡，铁子一脸担心地望着自己。心里一酸，裴骃忍住泪，起身拄着木杖走出门，听到身后老头道：“最南边那座新坟！”略一点头，裴骃道：“谢了。”缓缓离去，任由老头叹息声消失在风中。
来到山坡南边，果然见有一座新坟，不像是草草掩埋，坟前还有一块木牌，上面空无一字，裴骃知道这必然是吴家使了银子官府才弄的。走上前，缓缓跪下：“陌薇，爹对不起你啊。”铁子见重伤后仍一脸淡然的男人满面凄苦，心下恻然，却不知如何劝解，只静静看着他。
裴骃望着这小小坟茔，埋葬了自己一生中挚爱的女人留下的唯一念想。多年的守护，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视为自己唯一的亲人。可惜一朝生变，自己对不起婉娘临终嘱托，恨不能以身相代，死在那桃花涧下，而陌薇好好活在人世间。
用力将头磕在木牌上，裴骃伤心不能自已，铁子担心他伤到自己，用力将他拖在一边，扶好木牌。“先生，您说过死者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好好珍惜。妹妹，她已经没了，您这样她在地下也难安。”
“我知道，我只是恨自己，七年前我无能为力，七年后我仍然无能为力！”裴骃无比悲愤，锤着自己的胸口。
“您还要找出元凶，为她报仇呢。”铁子拉住他的手，双眼晶亮：“我们要为她报仇，找出是谁害的她，让她偿命。”
“报仇，”裴骃呢喃，将银簪插在坟前，双手紧捏：“陌薇，我必让害你之人血债血偿！”
山风在坟前打个漩，卷起一地枯草，天地更添萧杀。
夜色降临，裴骃仍不愿离开，他在心里默念“陌薇”，远方破庙里裹着破棉袄的黑脸少年打了个喷嚏，心道：“是谁在想念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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