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常欢又常乐

　　院门外，在周婆的几番推辞之下，齐仝还是硬将一块银锭塞入了周婆的袖管中，还笑嘻嘻的说着：
　　“喜钱喜钱，今天也是多亏婆婆了。”
　　周婆没再继续推辞，也是笑着寒暄：“太客气了，以后有啥用得着老婆子我的地方，你们就尽管开口，啊！”
　　送走周婆后，齐仝回身看到常宽正坐在门槛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过去在常宽身旁坐下后，齐仝轻轻说了句：“多谢老哥，在这守了一晚。”
　　常宽只是摇了摇头，笑着问：“弟妹和孩子都睡了？”
　　“嗯，没一会就睡了，看来真的累坏了。”齐仝脸上闪过一抹心疼神色。
　　“齐怀念，好名字啊。”常宽说完，仰头望着星空陷入沉思。
　　看着常宽棱角分明的侧脸，齐仝犹豫了一会还是缓缓开口：“老哥似乎有心事？”
　　“不说也罢。”常宽的眼神略显落寞。
　　齐仝没再追问，只是陪常宽坐着，一起望着灿烂的星空。
　　安静祥和。
　　过了一会，似是回过神来的常宽突兀地问齐仝：“兄弟能否与我讲讲那天的事。”
　　齐仝有点茫然的看向常宽，常宽歉意一笑补充道：“谢府！”
　　相处了有一年多的两人，许多事情上已经有了不错的默契，齐仝没有急着说啥，而是正色道：“想必老哥是有想知道的事，尽管直问，我定知无不言！”
　　常宽闻言竟是羞涩一笑，赧颜道：“兄弟明白人，那我就直说了。”
　　看得出来常宽的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家夫人那天也在谢府。”
　　听闻此话，齐仝被惊的微微张了张嘴巴，一时间不是说什么好。
　　虽然多多少少听娘子说过常大哥的事，但这件事从常宽自己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常宽低着头表情模糊，见齐仝没说话，便又自顾自地说着：
　　“想必兄弟也知道那天是将军夫人的生辰，因将军本人及许多谢家梁柱都在狱中，所以没有办的多喜庆隆重，只有一些挚友亲朋登门相聚，当时的情况下，更多的人皆是唯恐避之不及。”
　　“不过谢将军一直待我不薄，而且我夫人也与谢家众女子友谊颇深，所以那天她想去，我不仅支持还亲自为她盘发，为她别上了我刚买的一支紫晶流云钗。”
　　他停顿了一下悔恨道：“那天本来我也是该去的，只是那阵子军中经常有哗变，许多将士们想为谢将军鸣不平。”
　　“我虽然官职不高只是个陷阵莽夫，远远比不得霸兴兄弟他们这些副将参将，但军中袍泽与我关系都还不错，都叫我一声‘铁常’，所以也就愿意听我一句劝。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兵部尚书江麓亲自来我府上与我说卫军中又开始哗变，说陈将军已经焦头烂额，让我赶紧过去。”
　　他又顿了顿，双拳紧握，深呼吸了一口才又继续说道：
　　“当时我也犹豫了一下，因为这位后桥江氏二家主向来与谢将军不合，但军国大事刻不容缓，我还是去了。等我马不停蹄地再赶到谢府时，已经是一片狼藉，满地的死人......”
　　不知为什么，看着常宽痛苦的样子，齐仝轻轻脱口而出一句：“对不起。”
　　常宽艰难扯出一个笑容摇头道：“哪里话，面对十六名顶尖杀手，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是我自己没保护好她，是我没能替谢将军保护好他的家。”
　　想说些安慰话的齐仝看了看常宽低垂的脑袋，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拍了拍他手臂。
　　常宽抬手抹了抹并没有眼泪的眼眶。
　　声音已是略显沙哑颤抖：“等我找到我家夫人的时候，她头发散乱，那支紫晶流云钗也被人摘了去。致命伤是夫人面部的一个小孔，在这小孔四周紫色弥漫，显然是被毒器所伤，想必死前肯定是受了不少苦。”
　　“所以我早就想问问兄弟，是否有印象当时使用此类毒器的杀手，是否可以跟我讲讲当时的情况。”
　　回想起那天的惨烈，齐仝也是心有余悸，但对那些杀手却是记忆犹新。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愤恨道：“是有这么一个人，虽然都蒙着面，但我对他印象很深，因为此人披着一头肮脏枯黄的长发，身形消瘦犹如皮包骨，散落的头发几乎遮住整个面部。”
　　“我记得他一直蹲在屋顶，不断从怀里掏出一个紫色的圆形小石子，就那么用手弹出来，速度极快。中招的人皆是捂着伤处颤抖不已，我还注意到好几人因为受不了那种痛苦自刎了。而且此人专门针对女子动手，且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还不时发出怪笑，好像乐在其中。”
　　说到这，齐仝似乎觉得有些不妥，看了看常宽。
　　那个本来看着顶天立地的壮硕汉子，此时坐着却如同一个孤零零的可怜孩童，他没有抬头，只是安静地向齐仝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齐仝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和几名谢府高手客卿都注意到了这个人，也都想要除之后快，无奈此人身手异常敏捷，在屋顶辗转腾挪我们根本近不了身。有一次我离他仅仅五步，可他从腰间拔出一根竹管，放在嘴前，一连串吐出三颗那样的小石子，要不是我反应还算快，怕也是中毒身亡了。”
　　猛地锤了一下大腿后齐仝懊恼道：“只怪我稍稍来晚了一步，我赶到时，齐府的家丁和客卿已经死伤过半，所以没办法全力堵截他。而且还有一名白发剑客和一个身上缠着铁链的人一直没有动手。两人站在大门处，气息绵长沉稳，显然是顶尖高手，我脸上以及背部的伤也是后来拜这两人所赐！”
　　大概知道了杀妻仇人是谁的常宽，双眼也清澈了许多，抬起头苦笑着问：“那兄弟是如何在这两人手下带着弟妹逃出来的。”
　　齐仝也是轻轻一笑：“拼命呗，我就想着要是不能带她离开，活着也不痛快了。”
　　“脸上吃了那剑客的两剑后，我也急了，知道跟他们耗下去必死无疑。索性我便卖了个破绽，把后背露给那个铁链人，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顿时气血翻涌。忍痛将喉咙里的血咽回去后，借着这股血不顾后果的提气，冲破了三处窍穴，大量气机瞬间流转全身时感觉整个人轻盈了不少，凭着这口气才总算出其不意地掠到那名剑客身前，抹出了一刀，一刀毙命。”
　　“之后他们有一刹那失神，估计是没想到这名剑客会死。趁着这混乱机会，在仅剩的几名谢府高手的拼死掩护下，我才侥幸地将朝露带出来。”
　　听到这越来越神清气爽的壮硕汉子摸了摸下巴胡渣道：
　　“顶尖剑客据我所知，江家当代家主的三叔江存耀一生习剑，颇有建树。似乎隐隐摸到了龙雀境的门槛，算得上是遥安城里为数不多的顶尖剑客。”
　　“可惜品性恶劣，仗着家族势力仗着修为干了不少恶事，有件事当时闹得满城风雨，连我们在军中都有所耳闻，不耻程度当时气得我和好些袍泽都想为民除害杀了那老不死的。”
　　看了看天空，常宽脸上渐渐有了些许笑意，幸灾乐祸道：“难怪那天之后江家举动有些怪异，也突然没有了江存耀的动静，当时我和霸兴兄弟还纳闷呢。现在明白了，想必被你一刀毙命的剑客就是江存耀！哈哈哈......”
　　大笑完，这个陷阵无敌的壮硕汉子转身抱拳真诚道：“兄弟是条汉子，我常宽这辈子佩服的人不超过一手之数，你算一个！”
　　其实常宽不知道的是，齐仝并没有说清楚，还是有所隐瞒的。
　　他没说在那一刀之前，手中刀一直未曾出鞘。否则死的肯定不会是老奸巨猾的江存耀，但其他相对弱一点的杀手应该会多死上几个！
　　无他，只因刀是蝉翼刀。
　　只要让齐仝近身抹出一刀，除非是蛟龙境的恐怖体魄，大概无人能幸免，无论有多么充沛的气机傍身，更何况是名不以体魄强度见长的剑客，所以死的很干脆也很可惜。
　　而剩下的十几名杀手之所以会有刹那失神，不仅仅是因为不敢相信江存耀的突然死亡。
　　还因为那柄出鞘的刀寒光刺眼，令人胆寒！
　　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是蝉翼刀的时候，齐仝早已远遁。
　　齐仝也笑着回应：“佩服啥呀，老哥你也知道，冲破窍穴后，我现在体内的气海与死海无异，我也就与废人无异，还有后背的伤，现在估计随便一个武者都能轻松把我撂翻。”
　　常宽打趣道：“那有几个武者能做到一刀结果灵狐境九重天的剑客？”
　　两人皆是笑而不语一同看着夜空。
　　月明星稀。
　　洁白的月光洒在院子里，也洒在两个男人抬起的脸上，熠熠生辉。
　　看着北斗星第七星，齐仝有点悲从中起。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老哥和嫂子没有孩子吗？”
　　依然看着夜空的常宽没做回应。
　　齐仝内疚道：“我这样问太唐突了，老哥你别......”
　　“夫人当时正怀有身孕。”没等齐仝说完，常宽轻声打断了他的话。
　　但这句话说出口，齐仝更不知所措了，平时话痨的他，此刻显得很无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似乎是意识到齐仝的窘境，常宽善解人意地开口道：“我家夫人虽不如弟妹，但也是书香门第出生，颇有学识，嫁给我这莽夫却是可惜了。”
　　“老哥才是真汉子，不必妄自菲薄。”
　　常宽只是笑着摇摇头。
　　“虽然孩子还未出生，但我家夫人早就想好了娃儿名字，男孩的话叫常欢，女孩就叫常乐。兄弟你说是不是甚好。”
　　仔细琢磨了一番的齐仝连连点头道：“欢乐欢乐，不求死得其所，但求自得其乐，这大概就是为人母的初衷初愿，甚好甚好！”
　　常宽转头看着齐仝笑着打趣道：“这番话说的这么有见地，倒像是从弟妹嘴里说出的话，常某佩服！我觉着兄弟如果不习武，想必也定是一个读书的好种子。”
　　被夸得有些尴尬的齐仝，干笑了几声后还咳嗽起来，惹得常宽连连赔罪。
　　闹过之后，两人继续看着夜空看着北斗星，各自想着心事，叹息声此起彼伏......
　　屋内一大一小则睡得安稳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