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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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宗琪很忙，忙得挥汗如雨，这辈子没有这么认真过。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他有很多同志加兄弟。
宽大的书房里，一群老老少少奋笔疾书，埋头苦干，蔚为壮观。
“某年某月某日，戎县童生林卓作诗溜须拍马，名曰《卧衙听竹》。”一个老头儿写得摇头晃脑，“赵公子，诗句内容为何，还请告知，待小老儿逐字批判之……”
赵宗琪正在跟另一个老头儿面授机宜，闻言张口就来，倒背如流：“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好湿呀好湿，跳出以物喻人窠臼，以物叙事，匠心独运啊……”
“不错不错，笔调平实，内涵深刻，于无声处听惊雷，堪为佳品……”
“深得我心……”
“浮一大白……”
……
赵宗琪脸上黑线密布。
“喂喂喂，你们干嘛呢，拍马屁再大声林卓也听不到。”中年童生冒出来一通训斥，“要有点儿立场好不啦，我们这收集黑材料呢，瞎说什么实话，有点儿职业道德没有？”
“咳咳，小老儿失态了，赵公子放心，待我酝酿片刻，再动笔喷之，必然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让那林童生无颜见江东父老，您瞧好儿吧……”
赵宗琪跟中年童生对视一下，眼里忧虑横生，这些老头儿，节操如此低下，似乎不大靠谱儿啊。
眼神交换片刻，还是颓然放弃，不让这些没节操的刀笔吏出手，难道还让两位富贵公子亲自操刀不成？开什么玩笑。
“诸位，还请全力以赴帮我一把，这些信函都是要寄给提学官大人的……”赵宗琪努力鼓舞军心。
“公子放心。”回应倒是有，很官方，很常态。
“……”赵宗琪铩羽。
“诸位，今天之内，若是能够按期完成黑材料的整理工作，每人赏银二十两，每延迟一个时辰，扣二两银子。”中年童生简单粗暴。
“且看我双手运笔左右互搏……”
“待我施展一招颠倒黑白……”
“……雕虫小技，看我如来神掌抹黑大-法……”
话音刚落，场子里各路高手眼中精光连闪，亢奋得如同打了鸡血，奇形怪状的姿势连绵不绝。
赵宗琪眼角一抽，中年童生言者谆谆，很长辈，很过来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正当抹黑大业如火如荼热火朝天之际，一声哀哀呼唤，打破了大好局面。
“赵兄……赵兄……”只见那位油滑的黑眼圈青年手里拿着两本书，“咣当”一声撞开大门，跌跌撞撞扑面而来。
这一声呼唤，可能影响了场内诸位高手的气机，内力一泄，顿时破功，呜哩哇啦滚成一团。颜面大失，羞愤异常。
数十双眼睛将黑眼圈青年锁定在当场。
“赵，赵兄……”黑眼圈青年有些不适应，但是混不吝的性子转而占据制高点，“嗨，你们不用跟这儿瞎忙活了，那几个老头儿，看什么看，玩儿蛋去……”
高手们刚才还被哄着宠着，如今却受到这等侮辱，落差太大，接受不能，顿时群情激奋，跳着脚鼓噪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
“真是有辱斯文……”
“若不涨上个三五两的润笔费，今日断不与尔等干休……”
……
赵宗琪冷艳地往旁边一站，瞟了黑眼圈一眼，给个说法儿吧。
黑眼圈却一点儿都不紧张，把手里的两本书拍得呱呱响，“你们不用再费尽心思的到处找黑材料凑字数了，人林卓自己出书了，肯定比你们凑出来的全。”
刚才还冷艳的赵宗琪，一个恶狗扑食的姿势把两本装帧精美的书抢在手里，先就看到封面上几株在劲风中卓然而立的翠竹，心中冷哼。
一本是《葬花纪》，一本是名为《戎县竹节》的诗词合集，赵宗琪手中草草翻看，心中也是毛毛乱乱。
大家都是童生，差距太大了真的很不好，赵大公子毕生的功力，连一首像样的诗词都没有凑出来过，这特么就可以出诗集话本了，情何以堪。
只有《葬花纪》的序言，给了他一点儿温暖，不管你再牛逼，院试过不了还是****。
鲁讷的名字不实诚，但是运作营销能力却是让人刮目相看，几天的功夫，林卓新出的两本书就在西南各大都会、江南湖广等地铺洒开来，一个少年童生，也正式跃上大明文化界的舞台。
当然，林大公子费尽心机跃上大明文化界的论坛，还发了两篇帖子，就肯定不会允许自己唱独角戏，也不能让帖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沉底儿，喝彩声在哪里？掌声在哪里？置顶加精在哪里？
“诸位都是江南地界儿上鼎鼎有名的大家，这两部书都是潜雨书坊力推的大作，还请各位挥动如椽大笔，鲁讷必有后报。”
“鲁员外客气客气，鄙人的拙作，还请多多支持。”
“应该的应该的，待我等细细品评……”
“潜雨书坊的大作，必然振聋发聩，与众不同，我等必定点赞支持……”
……
节操掉尽的文人们，一边往兜里塞润笔费，一边拍着胸脯立下保证。
“不然，不然……”鲁讷狠狠一摇头，感觉这些人的理解能力太过低下，比自己当初差远了，“以我等的坐席为界，”鲁讷比划了一下，一分为二的人群，“左边点赞就够了，右边的给我可劲儿的骂。”
“呃……”斯文败类们囧然，“这个不大好吧……”
“无妨，尔等照办就是……”鲁讷非常有优越感，想着“争议性”、“话题性”几个词儿，对林卓高山仰止。
当然，林卓的招数，照例不会那么肤浅，鲁讷还很年轻。
苏州，某文房四宝店。
“掌柜的，你们店里可有那戎县灵竹的《葬花纪》？”
“《葬花纪》？抱歉，却未曾有。”
“这等好书都不曾收录，还敢妄言收尽天下藏书，不要碧莲。”
“哎……这，来人，速速去查探一番，《葬花纪》是哪家书社所出，快些进一批回来摆着，都错过七八波客人了，你们都是些干什么吃的？”掌柜的跳脚。
杭州，一年一度的赏花赛花大会。
“文兄，且看这株木兰，枝叶橛橛梗梗，恰似倔强之气，不是凡品……”
“周兄，这株百合色泽纯净，通体紫色，实在少见……”
“唐兄，我却认为这株樱花与众不同……”
“非也非也，祝兄，依我之见，当以这株兰花称雄……”
“诸位兄台，这横幅是何人所挂，今日赏花赛花盛典，缘何悬挂葬花二字？岂不是大煞风景？我定要问个清楚。”
“正是正是，实在是不合时宜，正要讨个说法。”
“同去同去。”
……
江南士子热衷于集会，成群结队，很有威慑力，往往一见到大头巾扎堆儿，连巡抚神马的，都要抖上一抖。
“《葬花纪》？西南文人同道也有佳作乎？”
“……哈哈哈，当然与唐兄无法媲美，不过也当得一读，且看他如何葬花？”
林府大宅，林卓正在跟陈苏嘀嘀咕咕。
只不过主仆二人的姿态很不优雅，一点儿也不像是出了书的人。
林卓双脚垂地，蹲在书房门槛儿上，陈苏为了比林卓更低，干脆盘膝坐在石阶上。
“公子，按照您的安排，如今软文、硬广和推销三个项目进展都很顺利，两本书如今火爆西南、江南和湖广等地，洛阳纸贵，供不应求，鲁员外忙得快要飞起来了……”
“嗯，如此就好……”林卓心不在焉。
“公子，陈苏有两件事不明白，还要请公子指点一二。”陈苏惯例开始了他的充电活动，先执行再请教已经是陈苏的一个套路了。
“咱们府上店铺门面多多，为何不参与进行推广？北直隶为朝政中心，为何公子的两本书却不以京师为重点，反而侧重江南和湖广？”
“北方文脉稀薄，少有大家宗师，就连京师也不例外，”林卓张口就开了一个地图炮，“而且北地文风刻苦，却不长于创新，对于新生事物接受的周期比较漫长，南方乃是心学大本营，阳明先生七支文脉尽在其中，各有延伸，各有特色，传播学说更易于接受。”
“那，他们应当眼界更高，也更为挑剔。”
“哼哼……”林卓摆了个思想者的pose，牛逼哄哄，“本公子持论乃玄心正宗，岂会怕他们挑剔。”
“……那二力和陈哲手里的门面店铺？”
“陈苏啊，”林卓45度角仰望天空，“咱们是有节操的人，自卖自夸这种事情，还是不做为好。”
陈苏：“@#￥%*&”
“哥哥是坏人。”冷不防后背中了一箭，却是萱萱小丫头，正在捏着小粉拳张牙舞爪，通红着一双眼睛，红红的小嘴儿高高翘起，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林卓颓然回首，无辜地看着自家妹子，用力绽开一个笑容，表示哥哥其实是个大好人。
自从《葬花纪》面世以来，林卓家里的女人们就都不学跳舞了，都听清漪给她们读书，只可惜这本书里的痴男怨女，绝少有好结局，于是这种被声讨的待遇隔三差五就会有一次。
至于书房被人霸占，自己也被赶到门外商谈业务，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哥哥……”萱萱见硬的不行，开始来软的，把哥哥的胳膊揽在怀里，糯糯的小嗓门儿扯着，“能不能让小倩活过来，让她跟宁采臣成亲呀……”
林卓摸了摸妹子的脑袋瓜，看向她身后也一样红着眼睛的娘亲、耿小妹和清漪，“萱萱，哥哥不能，要是她们过得很幸福，很快乐，大家就都不会记得她们了，萱萱也不会。”
“那时候，她们才是最可怜的。”
萱萱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转身扑到娘亲怀抱里，像一块牛皮糖，扭着身子，发着没来由的小脾气。
清漪走上前来，冲着林卓福了一福，“卓哥儿能为这些沦落风尘的苦命女子树碑立传，才是这世道的良心，”说着又强自抑制着什么，竟似有些哽咽，“清漪，清漪……”
耿小妹走上前来，她的眼睛是最红的，眼角还有些晶莹，小白眼翻了林卓一眼，拉着清漪的手儿轻轻拍打几下，神情里带着些怜惜。
娘亲在后面好容易把个小魔王制服，见耿小妹跟清漪互动，抿嘴暗笑。
她看了看林卓，说起了正事儿，“卓哥儿，咱们家以前穷苦，萱萱受了委屈，针织女红一样也没有学会，看你的样子，也不会让她学，”说着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苦恼地叹了口气，“但女孩子终归要有些贤淑样子，不如就让清漪教萱萱识字念书吧，也省的天天东奔西跑的胡闹。”顺手给了萱萱一记一阳指。
萱萱倒是眸子一亮，“识字了，我就可以自己看哥哥写的故事了么？”
“是呀，搞不好还可以自己写故事呢。”林卓赶紧上前拍了一马，宠溺是一回事儿，学东西总没有坏处。
“那好，我学，我学。”萱萱瞬间把小倩抛到九霄云外，兴高采烈地拉着清漪。
耿小妹看看娘亲，看看林卓，“婶娘，我也要跟清漪姐姐学认字。”
“好，好，都学都学……”娘亲不知道哪个按钮没按对，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公子，公子，鲁员外派人送来一大包书信，说是写给您的。”
“哦？”林卓有点儿小兴奋，读者来信啊，“去看看。”
“公子，那人转达鲁员外的交代，说是信件太多，他选了一些较为有用的先送过来，其他的随后运到。”
“嗯，我知道了，那人呢？”
“那人送了信件，就飞快地跑走了。”
“跑？”林卓眉头微皱。
“是的，公子，说是还要去催一下油印作坊，加印公子的两本书，因为缺货，潜雨书坊好几家店都被围起来了。”
闻言，林卓矜持一笑，屁股在椅子上悠然晃悠，伸出两根手指翻看信件，看看都有哪些读者粉丝。
钱德洪、罗汝芳、赵锦。
“咣当”林卓从椅子上跌落，摔了个四脚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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