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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血遗谋篇 第十八章乐武举贤初面圣 兄弟齐心东皇祭(折)

小说:白驹过隙旧未央 作者:蜉谣 更新时间:2017-04-11 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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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乐府大门,葶苈匆匆向“永信宫”赶去。这永信宫之所以加诸引号,是因为它并非是一个正式的宫殿名,而是一种称谓,傅太后之居所被称为“永信宫”。光光这个称谓就透露出一丝刀尖剑芒的意味。因为王太皇太后所居住的长乐宫主题宫殿叫做“长信宫”,而在汉代,“长信宫”一般用做皇太后或者太皇太后的代指。哀帝时代,四大太后(王、傅、赵、丁)并存,也是史上罕见。
  而傅、丁因为庶出或者诸侯王妃的前事,一直在地位上差强己意,称呼多冠“帝”
  而不冠“皇”,就这一字之不均,就足让前朝后宫十步一坟、五步一杀。
  王葶苈到“永信宫”门口前,就已经盘算好自己要怎么进去:既然傅太后的人,指了这条路,想必只要让人通传我的名字,想必就能见到傅太太后。
  于是王葶苈告知廷尉:“廷尉大人,我是乐府的王葶苈,有要事求见太太后。”
  “王葶苈是什么?太太后没有传召,这个时候不见人的。”那廷尉并显然并没有将葶苈看上眼,葶苈心中合计了一下:难道这个主义是江大人自己出的?并不是太太后有意要帮我?那江大人凭什么认为自己的主子一定会召见于我?不过事态紧急,如果江大人真是傅太太后这边的人,那么报他的名字或许有用。即便没用,今日就是豁出命去在门口喊冤也得见到傅太太后。
  “廷尉大人,是乐府的江大人派我来面见太太后的。”葶苈虽然焦急但还是抱礼说到。
  廷尉听到这句话,顿了一下说到:“管是哪里的江大人,不见!”
  葶苈见状,觉得这是一种避嫌之举,于是立马说到:“是有密报,关于长信宫。”
  只见那廷尉眼珠一转,说到:“你随我来。”
  葶苈出了一口大气,自古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把门的,从来都是不问青红皂白的。既然这关已过,自己一定有办法见到傅太太后。
  到了“永信宫”正殿的门口,只见那廷尉跟门口的常侍耳语了两句,那常侍旋即进了殿,不一会儿出来了小声说到:“太太后宣你进殿。”
  这是葶苈第一次如此正式的面见当权者。那种感觉,直让他觉得十分压抑,恨不得脚下的步子再慢点,路途再长点。能让自己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想清楚——甚至于每一个措辞。
  可是往往事与愿违。人越是精神集中,周围的空间时间便越是易逝。仿佛是转移一般,就到了殿中。
  “太后,人来了。”只听那内侍说到。
  “你们出去吧。”只听上殿的珠帘后传来一句并不仓老的中年女声。
  “诺。”那内侍便带同除了傅太太后的长御(高级宫女)息夫姥姥之外的其他人等,退出了大殿。
  只见人都退出去了,葶苈还是眉头紧锁的盯着地板,媳妇姥姥连忙咳嗽了两声提醒他。他才回过身来,赶快俯身作了个全礼,道:“微臣参加太太后,太太后国之慈母,愿太太后长乐无极,永寿康健。”
  只见帘后那人站了起来,息夫姥姥用手缓缓扒开了珠帘,那太太后手中尽然是拿着一只婴孩儿的鞋子,另一只手还在上面不停的绣着,满脸的和蔼笑容,年近六旬的脸上,除了稍显年轻的神色外,就是慈爱之态,丝毫未有传闻中阴狠毒辣的样子。
  “息夫啊,你瞧瞧这张小嘴儿,多甜。好孩子快起来,承你的祝福了,老身一定欢乐康健,多活几年,看着我的皇孙儿立太子,也要看着你们这些孩子长大呀。”说着,就上去迎葶苈,抓着葶苈的手,把他扶了起来。
  “好孩子,这么大了。”说着,满脸慈爱的把葶苈上下细细打量着,“来到这儿,就跟回了家一样啊。御史还好吧?身体还康健吧?他那个暴脾气得改改。”
  这一连串跟拉家常一样的问候,不禁让葶苈觉得跟传闻中那个阴险的太后有天壤之别,心中一暖。可见传闻和事实通常是有很大出入的。
  “来来喝点茶,吃点我做的茶果。”傅太后说着就命息夫姥姥端出了自己案几上的一盘茶果,然后又亲手给葶苈倒了一碗茶。
  “多谢太太后挂念,家父康健,还可为皇上牛马数年,只愿为吾皇分忧。”葶苈说到。
  “王嘉教了个好孩子。孩子啊,我跟你父亲,在他还是长陵尉的时候就认识了。说来也有些渊源,后来他做了京兆尹,还在御前帮我进言过几次。来到我这儿,咱不闹这些虚礼啊。听说欣儿钦点了做乐官,我还想,”说着转头看了看息夫姥姥,那神情,简直跟奶奶在说自己的孙子一样,“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听说又那么伶俐,又是那么好的家事,怎么就做了个乐官。进宫几天了?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看整个人都恹恹的,来告诉皇祖母。”
  葶苈听到这儿,似乎真的像看见了自己的奶奶一般,突然感觉到,这宫里要说委屈可真是多,但是有皇上那么的平易,傅太太后那么的和蔼,却也是一缕温情。突然心中防线一崩。近乎是哭着说了出来。
  “下官,下官,求祖母太太后垂帘。”
  “别哭,你顺顺气,慢慢说,能帮你的,哀家一定帮你。”太后抚了抚他的头,眼神中着急而关切。
  于是葶苈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当然真真假假。
  “什么?犬烹?哎呀,姐姐也是,怎么年龄大了,反而脾气也大起来。怎么跟一个孩子滞那么大的气。这种小事儿,伤着身子如何是好。那现在那孩子怎么样了?”傅太后听完,满脸压抑不住的忧虑。
  “还没回来。帝太太后大概是觉着,这事儿关乎禁宫安全,所以格外严格。”葶苈避重就轻的答到。
  “哎,哀家知道姐姐什么都想着欣儿,什么都为了汉氏刘家操劳了一辈子,有时也难免担上一些恶名,但是我们老了,哀家一直劝姐姐,该放手了。”
  葶苈听到这儿,觉得眼前这个慈爱的老人,把人的心想的好善良,连别人要害她,也是几句轻描淡写,淡淡而过。“有一句话,不知微臣当不当讲。或许慈母太太后心中慈蔼,但他人未必呢?”
  只见傅太太后连忙做了个小声的动作:“哎呀,乖孩子,这话可不能到外面去讲。这宫里人这么多,我和姐姐的关系啊,大多数人认为水火不容,但是其实我们是很好的,不要去理会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儿。”
  “那不知,可否斗胆求太太后去求求帝太太后,放了那孩子,他是无心的,也是救人心切。”
  只见那傅太太后皱了皱眉,面有难色:“好孩子,不是我不帮你。今日这个事儿,往小了说是没什么,但宫规就是宫规,我如果去求姐姐,那么外面捕风捉影就更厉害了,说我们皇家不睦呢。倘若是一不小心,姐姐生了气,说我干预她的管教,那么,欣儿就更艰难了。”
  只一瞬间,王葶苈便听出了这老人的委曲求全,那些姐妹和睦的说法,仿佛是一个老人为了皇家和睦在隐忍。
  “毕竟姐姐是妻,我是妾,就算现在我们都是太太后,但是姐姐仍然是正宫,这宫闱之事,是她的分内事,我不该管的。管了便是失了规矩。好孩子,这师学没了,咱们再挑好吗?”
  “可是周夷是个好孩子,”说到这儿葶苈几乎是哽咽着,“他没有做错什么呀,要罚,主意也是我出的呀。”
  “但是犯事儿的不是你啊。葶苈,希望你体谅一下哀家,体谅一下皇家,毕竟,姐姐是家主,我也是如履薄冰啊。哎,如果欣儿现在已经羽翼丰满,很多事情就不用操劳姐姐了。”傅太后说着,一张脸上突然老泪纵横,“只是那孩子,他还那么小…”
  傅太太后说到这儿,葶苈想,可能江大人,也估计错了,而自己也多思了,可能傅太太后并无什么党羽和上位的野心。
  只见葶苈扑腾一下的跪下了:“孩儿是走投无路,才来劳烦皇祖母。”
  傅太太后闻言哭的愈发伤心:“当年,平都公主远嫁夷族,是自己的女儿啊,唯一的女儿啊!我也是说不上一句话啊。非死不得还朝啊!”说完便是一阵裂心的嚎啕。
  说到这儿,葶苈自知已是没了后路,心中六神无主,还惹得傅太太后如此伤心。顿时脸色一白,无力的瘫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孩子啊,你不要怪我,老身本是无用之躯,息夫,你去取哀家架子上那个蓝色的盒子。”傅太太后说着仍然是掩不住的啜泣。
  不一会儿,息夫姥姥端着一个蓝色盒子出来了。傅太太后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明黄色的小纸包,递到了葶苈的手上,“老身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我待会儿自会命人放那孩子回去,抓紧时间。你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葶苈看了看那个明黄色的纸包,面如死灰。感觉那小小纸包如万钧之重,只压得自己双手不住的颤抖,气也喘不过来。他缓缓站起身,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悲愤,这个红墙内,这圈着的一方天地,这所谓的各种大义之名,不过是一个视生命如草芥的游戏。
  望着葶苈颤抖而出的步态,傅太太后泪痕犹在,面容却换上了一副阴冷。
  “太太后,这是你要让他对长信宫不利?”
  “错,息夫,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如果能那么简单,我们这么多年,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那这是…?”
  “这王葶苈,不是凡物,三言两语,一天时间,便把丁姬的局给解了,来日不可限量,就是心肠太软,得历练。这次丁姬心急了,我不出宫也能知道这么傻的事除了她,谁会去做。那张万庭,是她的人。还好有人要自己跳出来当这个靶子,我成全她。我教你一个道理,恩惠得来的人心,他人必用恩惠来终结,不能长久。倘若能让这个人把我们的仇恨,当做他的仇恨,就能心甘情愿的为我们所用。况且这么一放,其他人不觉得我好,那老妪阴毒?这么一来,那王葶苈便如惊弓之鸟,过街之鼠,谁还敢与他交道?他肯定急切需要一个新出路。而且如果他忍不住,做出什么傻事儿来,呵呵,我们便真的轻巧了。”说完,那张充满阴狠的虚伪泪脸,狞笑着,仿佛在等着饮血。
  周夷听到自己被释放时,简直是如同重生一般。飞也似的跑回了乐府,刚刚看到那翠绿垂丝的榕树,就见葶苈一脸笑意的在万绦琴坞的门口等着他。
  “师傅,我回来了。”
  “师傅看见了。师傅背你好不好,你受苦了。”葶苈笑着,可是周夷还是看见了他的眼眶。
  “不,我不辛苦,你看徒儿这不是回来了吗?师傅是不是急哭了。”
  “你以后再这么冒失,看我…不打你。来,我背你。”葶苈也没等周夷推脱,便一把把周夷抱到自己背上。
  “师傅,你还没夸我呢。我联系上师伯了。我都没有没有见过他诶,你说我聪明吗?”
  “聪明。”葶苈挎着他。
  只觉周夷更开心了,在自己的背上仿佛是手舞足蹈的形容其了整个过程:“我以前就知道那围墙上有个小洞,被爬山虎挡住了,小孩子是可以过去的。我过去了,就见了一个姊姊,他给我指了那个是师伯,但是师伯在站岗呀,我就用飞石绑上回屋子里写好的字条打他了。你看我厉不厉害,跟过几年,能有师傅那么聪明了吧。”
  “会的,你会比师傅还聪明的。师傅的徒弟哪里会差。”
  两人说着,到了屋内,见桌上已经摆着一碗桂花牛乳和大大小小二十几叠色彩斑斓的点心,有荔枝方烙,绿豆绵草糕,蝴蝶酥,山西猫耳朵……
  周夷看见,就从葶苈的背上跳了下来。“师傅怎么这么多?这是什么?”周夷拿起一块彩米慈,满脸都是孩子最纯真的笑——只是因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糕点,就那么简单而纯粹。
  “因为周夷比师傅想象的聪明,要加倍奖励。这是用舂好的糯米,混上鲜花的汁子和蜜糖做的彩米慈。师傅小的时候可喜欢吃了。来吃一个。”说着给周夷夹了一个,周夷香香甜甜的吃起来。
  “真好吃。师傅,如果到时候我娘来了,我能用钱买材料让师傅帮我给我娘也做上一盘吗?”
  “好呀,师傅请她。到城里最好的米果铺。”
  “还是不要了,我想自己买给我娘,师傅送的是师傅送的。”
  “喝…喝点牛乳吧,小心慢慢吃。别噎着。”
  周夷这样一块那样一块,一块糕点,一口牛乳,把盘子里的东西吃了个七分,就再也吃不下了。
  “师傅,你能不怪我么,许是在牢里呆久了,怕的有点乏,我好困。我想睡一下。我只睡一个时辰,师傅要盥洗的时候记得叫醒我。”
  “好。”
  只见周夷打了个哈欠,跑到床上,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师傅能给我唱那首童谣吗。我今天表现的那么好,我怕我兴奋起来,只是困却睡不着,听那首童谣就好睡了。”
  “好,师傅抱着你,给你唱。”
  葶苈坐到床边,抱着周夷,看着他红扑扑胖嘟嘟的小脸,埋在自己胸前,葶苈一手抚摸着他背,轻轻拍着,一手捏着周夷的手,唱着
  “三月风吹风车车儿转,
  转到路边碗碗花儿开,
  胖胖小子儿风筝筝儿放,
  飞上天去太阳灿灿儿笑,
  娘亲抱着笑弯了腰,说小小子儿是好宝宝。”
  这么四五遍,周夷渐渐睡着了,葶苈依然是那么抱着,唱着那首歌谣,声音却渐渐断续哽咽起来,他脑子里画面交错转换,繁杂潮涌。
  他仿佛看到,在晋北的一片开满白花的草地上,三月的天空是那么蓝,云彩那么少,胖胖的周夷牵着风筝线在太阳下奔跑,他娘跟在后面。那风筝飞的那么高,周夷紧紧的抓着线,风筝才不会被吹跑。风吹草浪,碗碗花儿从草丛中探出头来,围着那个插在地上的风车,风车那么自由的转着,只是因为风而转着。
  他耳边,全是周夷那稚嫩的童谣声,童谣里,没有那个黄色的纸包,没有那碗充满了凝神石菖蒲和黄色纸包里红信石的桂花牛乳,仿佛间他一叫周夷,周夷便醒了,坐在床头问他:“师傅是要我去打水吗?”
  突然,点滴的温热滴在他的手背——血那么多血,从那个孩子的口鼻涌出。葶苈的手颤巍巍的抬起来,是的就是这双手,药死了这个孩子。
  “啊哈哈哈哈哈…”那是一种崩溃近乎疯狂嚎啕,终于取代了哽咽。
  窗外天黑了,向来屋里都是周夷掌灯的。所以今晚这房间格外的黑,因为,在这个孤城里算计了一天的自己,回来将再也不会看到周夷点的灯,还有那扇虚掩的门,是自己亲手鸩杀了这个孤城里最剔透的两个灵魂。
  是的,傅太太后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他一个全尸,不让他那么恐惧而已。
  黑夜里,这个宫殿正张开它的血盆大口,狰狞笑啖着碾碎了这个城里每一寸骨肉,一旦进来无人幸免。
  夜幕中,一束月光洒在书桌上,照着明晃晃的一把修竹刀,那是周夷平时用来修竹简用的。
  葶苈突然放下了周夷,抓起那把修竹刀,回头看了看周夷,然后在盆中洗净了自己那双已是血污的手,面无表情的朝长乐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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