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4章 咬住不放

汽车刚一停稳，胡黎明连忙从副驾驶座上跳了下来，很专业地打开了后排车门，让林岩下车。
    林岩很优雅地钻出车厢，抬眼扫视了一眼厂区的建筑，面前的几个人好像根本不存在。
    一看直接被林岩当成了空气，油头粉面的中年人顿时感到非常难堪。
    “林县长，我是银乡酒厂厂长孙志高，率领酒厂领导班子迎接林县长视察工作……”
    尽管非常尴尬，孙志高还是满脸堆笑着自我介绍。
    说着，孙志高伸出手来，准备与领导握手寒暄。
    工会主席遭遇车祸，酒厂工人阻断国道交通，这么大的事情，孙志高却没有当做一回事。
    酒厂改制，里面的水很深，孙志高背后有强大的后台，自然不用担心工人们折腾。
    为了抵制酒厂改制，工人们不仅在县里活动，连省里都去了，照样没有什么效果。
    对于这次大规模堵路，孙志高认为工人们肯定又是白忙活。
    孙志虽然没有出厂门，却早就接到了眼线的电话，对于林岩的行动了解的一清二楚。
    对于林岩的这些举动，什么关心工人，为工人筹措医疗费等等，孙志高很是不屑。
    很显然，这是领导们在作秀。
    目的无非暂时稳住工人，让他们不要继续闹事。
    只要把这件事情给平息下来，马上就开始踢皮球，谁也不会真正参与这个烂摊子。
    不过，孙志高与林岩打了一个照面，还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这个年轻的副县长，好像与其他领导不一样啊。
    林岩扫了一眼孙志高的团队，发现众人一个个红光满面，衣着讲究，与工人们的困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林岩面前，酒厂的领导们一个个点头哈腰，一脸的谄笑。
    相由心生。
    小道士精通相术，第一眼看过去，已经对这帮厂领导有了一个基本的评价。
    一群硕鼠！
    酒厂被他们弄成了这样，工人们困苦不堪，一群鼠辈却活的非常滋润。
    参加工作以来，林岩一直负责招商引资，对于华夏国营企业的现状，林岩还是有所了解的。
    对于那些资源垄断性国企来说，他们的日子当然活的很滋润，不用领导操心。
    然而，垄断性企业毕竟是少数，最多的还是直接面对市场的企业。
    这样的小型国企，与民企比起来，在资源上并不占优势，在经营理念和水平上，更是先天不足。
    林岩现在出任分管工业的副县长，需要直接与企业打交道，这是他的工作。
    如何提升国有企业的活力，提高工人的生活水平，成了摆在眼前的重要任务。
    这个问题如果长时间得不到化解，很容易酿成大事。
    国企要焕发活力的一个关键，必须把这些硕鼠个拿掉！
    “哦，原来是孙厂长啊！
    我这次过来，不是什么视察工作，而是与酒厂的工人代表座谈一下，了解他们的诉求。
    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不用陪着……”
    林岩没有与孙志高握手的意思，心平气和地说道。
    “好的，好的，我们按照林县长的指示办。
    张主任，你马上派人把会议室收拾一下。
    林县长，请吧……”
    孙志高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一边陪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林岩进办公楼。
    林岩没有动，扫了一眼秦娟，郑重地问道：“小秦，你们准备在哪里座谈？”
    秦娟一看林县长征求太的意见，与几位老工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去办公楼，而是去生产车间。
    “我们尊重工人师傅的意见，那就去车间好了……”
    孙志高一脸谄笑地说着，准备引领着林岩去车间。
    “孙厂长，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次是与工人代表座谈。
    你是厂长，却不是工人们推举出来的代表，请你们这些领导回避一下吧……”
    林岩冷冷地说道。
    听到林岩这么一说，酒厂的领导们顿时愣在了那里。
    孙志高尴尬地看看随行的心访局长胡碧成，不知道应该如何进行应对。
    对于酒厂来说，县里领导与工人座谈也不说一次两次了，那一次能少的了厂领导？
    这位年轻的副县长猛地换了路数，让孙志高非常的不适应。
    胡碧成一边给孙志高使眼色，一边高声说道：“既然林县长这么安排了，你们就这么执行吧……”
    发现林岩根本不理会他们，孙志高只好尴尬地停在那里，看着工人代表陪着林岩走进了车间。
    一个小时之后，林岩结束了与工人代表的座谈。
    经过与工人们的促膝长谈，关于银乡酒厂存在的问题，林岩已经基本了解。
    林岩郑重地向工人们承诺，回去以后，一定向县委县府汇报酒厂的实际情况。
    酒厂下一步具体怎么改制，是不是要卖给私人，县里肯定会郑重考虑的。
    工人们特别提出来，卢佳山遭遇车祸，背后极有可能存在黑手，请林县长一定要给卢佳山讨个公道。
    林岩郑重的表示，请工人们放心，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定督促公安机关马上立案，而不是按照普通的交通事故处理。
    如果这起车祸真的存在猫腻，相信公安机关一定能够将凶手绳之以法。
    座谈会结束之后，林岩表示要去工人的生活区看一看，实地调研一下工人们的生活现状。
    对于这个问题，是林岩主动提出来的，工人们并没有要求。
    一听林岩要去他们的生活区，工人代表们更是激动。
    多少年以来，即便是酒厂多事之秋，从来没有一位县领导深入基层，关心过他们的生活。
    林岩扫了一眼胡碧成，心平气和地说道：“胡局长，酒厂的领导不是要陪着我考察嘛，你现在马上通知他们，一起去酒厂生活区。”
    听到林岩的指令，胡碧成连忙点头道：“好的，我马上通知他们。”
    胡碧成拿出手机，闪到一边，开始拨打了孙志高的电话。
    电话接通，听到林岩要去生活区视察，孙志高非常为难地表示，他们没有接到通知，更没有做任何准备，连卫生都没有打扫，领导还是不要去了吧！
    通过与林岩的接触，胡碧成已经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县长与众不同，非常有实干精神。
    这次酒厂事件，明显的能够看的出，林县长没有任何的敷衍，而是真心实意为工人们解决问题。
    胡碧成低声警告孙志高，让他不要再去想什么面子活，赶快带人过来，陪着林县长去考察。
    如果林县长翻脸，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孙志高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一帮手下，从办公楼里出去，前往生活区。
    生活区距离酒厂工作区不远，不行十分钟就到了。
    进入生活区，林岩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是一大片低矮的平房区，明显的可以看出来，房子已经很老了。
    房顶上的瓦片已经残缺不全，为了防雨，上面盖着颜色各异的塑料布。
    里面搭建的更是杂乱无章，铁皮屋、木板屋一个挨着一个，有的是厨房，有的是卧室。
    地面也是破败不堪，泥坑一个挨着一个，有几处地方，污水从下水道里往外翻溢，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仅仅通过外部环境，林岩不用到工人家里去看，自然能够意识到，酒厂工人的生活水平，绝对不会乐观。
    身为厂长，工人们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厂领导自然没有什么面子。
    如果不知情的，还以为这里是贫民窟呢！
    孙志高尴尬地说道：“林县长，我们酒厂是老企业，生活区更是几十年前建造的，的确有些老旧了。
    不过，这些房子虽然有些老旧，如果工人们注意一下生活情调，不乱搭乱建，不乱倒污水，种点花花草草啥的，美化一下环境，这里应该说还是不错的
    平房区麻，相当于国外的别墅了，那些住楼房的人，哪一个不羡慕住平房的……
    林县长，请你放心，我们立即组织人手，对整个生活区进行检查，凡是属于乱搭乱建的，一律要强制拆除……”
    秦娟鄙夷地哼了一句，愤愤地说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不知道养花种草美化环境？
    如果有一点办法，谁愿意搭建这些破屋子？
    一家老小三代，有的甚至是四代，就生活在这么一个狭窄的空间，不自己想点办法，工人们怎么生活！”
    听到秦娟当场揭丑，孙志高咬咬牙，对这个女人恨之入骨！
    林岩扫了一眼孙志高，不动声色地问道：“孙厂长，拆除了这些木板屋，你让工人们去哪里做饭？
    如果因为我的考察，让工人们失去了最基本的生活设施，他们会骂娘的！
    孙厂长，我奉劝你一句，在没有为工人们提供新的生活区之前，就不要讲什么面子了！”
    “一定，一定……
    我们一定按照林县长的指示办，暂时不采取行动！
    按照县里的计划，酒厂马上就要改制了。
    改制之后，酒厂马上就可以换发生机。
    只要有了钱，肯定要对生活区进行改造。
    用不了多长时间，大家就可以住上干净漂亮的楼房了……”
    孙志高厚着脸皮说道。
    林岩皱了一下眉头，扭头看着孙志高，不动声色地问道：“孙厂长，你也住在这里吗？”
    听到林岩这么一问，孙志高顿时变得很不自然。
    “这个……我不住在这里。”
    孙志高尴尬地摇头道。
    林岩扫了一眼酒厂的一般领导，心平气和地问道：“凡是不住在这里的，请举手。”
    林岩话一出口，现场顿时陷入了沉默。
    足足停顿了有半分钟，酒厂办公室主任第一个举起了手。
    看到有人带头了，紧跟着办公室主任，党委书记、副厂长、劳资科长林林总总十几人，全都举起了手来。
    看到领导们都举起了手，林岩不屑地笑道：“呵呵，看来酒厂的生活区应该有两个啊！
    孙厂长，你能带我去领导生活区看看吗？”
    “这个，这个……
    当然可以啊，酒厂第二生活区就在傍边……”
    孙志高尴尬地陪笑着，用手往旁边指了指。
    顺着孙志高手指的方向，林岩惊讶地看到，大约几十米之外，有两栋白色的楼房。
    楼房的外墙很漂亮，玻璃窗闪着阳光熠熠生辉。
    与这边低矮破旧的楼房一比照，更是显得鹤立鸡群。
    一名老工人气愤地嘀咕了一句，那是酒厂干部生活区。
    林岩不动声色地问道：“孙厂长，按照你们酒厂的标准，什么人可以住在第二生活区……”
    “其实，这个所谓的第二生活区，是酒厂专门为技术专家准备的……
    按照我们酒厂当年的规划，产量要翻两番，需要引进大量技术人才。
    我们银乡这么偏僻，如果没有相对好一点的居住条件，肯定不好引进人才……
    这两栋楼房是有关领导特批的，专门为引进人才准备的，又叫专家楼……”
    孙志高苦着脸回答道。
    听到孙志高的解释，林岩冷冷地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孙厂长，如果我猜的不错，结果应该是这样的。
    到了后来，酒厂不仅没有扩大产量，生产反而越来越猥琐，专家自然不用再引进了。
    专家没有了，楼房也就成了领导干部的生活区……”
    听到林岩说的一针见血，孙志高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尴尬地说道：“林县长说的不错，酒厂中层以上干部，都生活在第二生活区……”
    “孙厂长，你们酒厂有多少中层干部，那两栋楼有多少套房子？”
    林岩不动声色地问道。
    虽然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下，不过，林岩还是注意到，两栋楼房很大，至少有一百多套房子。
    酒厂的全体工人只有一千多，哪里有那么多的中层干部？
    孙志高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不得不说，这个家伙的确有两把刷子，竟然看出了这么隐秘的问题。
    孙志高连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林县长，这里有一些问题，不好明说，请你谅解……”
    “不好明说？其中还有什么猫腻吗？”
    林岩根本不给孙志高面子，单刀直入地追问道。
    一看这个小子好像不懂规矩，孙志高只好明挑了。
    “林县长，情况是这样的。
    如果仅仅是酒厂的中层领导，的确住不了这么多房子。
    那些剩下的房子，大都卖给了相关单位的领导……”
    孙志高底气十足地说道。
    只是，所谓的卖，不过是象征性地受点钱。
    领导们是不会住在这里的，他们拿到房子之后，大都用来出租，从中收取房租。
    “原来是这样啊……
    孙厂长，我还有个问题不明白，请孙厂长一定要指点。
    当初分房子的时候，你们是按照什么标准分的，为什么只有你们中层干部才有资格住楼房？
    这些在酒厂干了一辈子的老工人，他们兢兢业业，为酒厂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些老工人的资格和功绩，不会比你们中层干部小吧？
    为什么中层干部可以住楼房，这些老工人就不可以？”
    林岩盯着孙志高，高声叱问道。
    听到林岩很关心这个问题，工人们也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一个个气愤填膺。
    厂里的住房问题，同样是一个非常腐败的区域。
    为了这个事情，大家向有关部门举报过多次，每一次都是不了了之。
    这次，林县长来了，或许能够有所转机。
    “这个，这个……
    当初分房子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定标准，大家不过是临时住在那里……”
    孙志高没有想到，林岩咬住这个问题不放了。
    陪着领导考察，原本应该是很轻松的问题。
    然而，这次对于孙志高来说，简直成了一种煎熬。
    “呵呵，原来还没有正式分配啊！
    孙厂长，我对你们酒厂的楼房分配很感兴趣。
    我有个提议，对于这些房子如何分配，应该召集职工代表大会，具体确定标准。
    酒厂是我重点联系的单位，我非常乐意参与你们的分配工作。
    孙厂长，我有言在先，到时候分配的时候，不要忘了通知我！”
    林岩非常郑重地说道。
    听到林岩这么一说，没有用任何人带头，工人们情不自禁地地鼓起掌来。
    听到工人们鼓掌，孙志高顿时老脸涨的通红，比打脸还尴尬。
    孙志高自然清楚，一旦让这些工人惦记上楼房的问题，绝对非常棘手。
    单凭孙志高的能量，自然无法与林岩抗衡，必须向有关部门的领导汇报，让他们对这个小子施压。
    实地调研结束，林岩与工人代表一一握手告别。
    林岩特别叮嘱他们，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要通过正常渠道沟通，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秦娟微微点头，郑重地说道：“林县长，你放心吧，如果有问题，我们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林岩淡然一笑，说道：“这就对了！
    我可以毫不隐瞒地说，对于酒厂，我有特殊的感情。
    这次到银乡县工作，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准备把第一把火放在酒厂。
    我相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酒厂的好日子不会太远了！”
    在工人们发自内心的掌声中，林岩挥手与大家告别。
    回到县政府，林岩整理了一下工作笔记，马上去了县委书记尹光的办公室，向尹光汇报酒厂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