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零三 海难

　　对于船上的人员来说，仅仅是风声就已经足够吓人了——风刮过船上的设备时发出了尖锐的啸声，海浪疯狂地拍击着船舷。船杆和船栏嘎吱作响，随着时间的推移，海鸥号的船体终于开始慢慢倾斜——起先只是慢慢的，沉重的船龙骨和压舱物还没有倾斜，舱内储存着的成吨的货物也没有倾斜，但是很快，随着风力加强，船体开始不可避免地屈服于巨大的风力。
　　当海鸥号的倾斜角增加到了四十五度以上时，船体就像是一个胖子站在倾斜侧的跷跷板上，不考虑他的重量，只要跷跷板的支点的另一端足够长，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杠杆，从而直接将他翘起到半空中——随着海浪和风力的作用，海鸥号的船体终于被彻底橇起，巨大的海浪将其压向了另一边，直到船一侧的船栏彻底浸如到海水中。最后，海鸥号完全翻转了九十度！
　　船内的航海仪器、药品、渔网、木叉、木板、搁物架等物体纷纷倒翻，船内的船员们纷纷尖叫着沿着从墙体变成了地板的墙面向着外面爬。
　　因为雨蝶的手不灵便，沐风是拉着雨蝶的手跑出船舱的，当他们来到了主甲板上时，厨房内的伙夫已经爬到了右侧的船栏上，他们双手抓着船栏，双腿荡在空中，不断地尖叫着。同时跑出来的还有草芯男等人。沐风把雨蝶塞进了一个卡在船栏上的水桶里，他回首时，视线落在了他妹妹们所在的备用舱门口，几个巨大的酒桶把备用舱的大门给压住了，大门根本推不开，沐风咬着牙，双手抓着船栏，几乎像是个人猿泰山一般飞檐走壁，身体贴着主甲板来到了备用舱前，他狠狠地踢飞了两个酒桶，然后猛地向上拉开了门，备用舱内传来了男孩女孩们的尖叫声。而此时，九十度倾斜的散货船已经开始如同冰山般向下沉没，巨大的海浪冲打在沐风的脸颊上，沐风咬着牙，从甲板上找到了一根绳索，他把绳索的一端系在了船杆上，另一端则向下垂落，直穿过备用舱的侧门进入舱内。
　　“抓住绳子，都抓住绳子！”沐风冲着舱内的孩子们喊道。
　　“风哥，好多人……身上还有绳子，我解不开！我解不开！”
　　雁儿她们正在拼了命地给其他孩子解开身上的绳子，可是绳子缠得太紧了，而海浪来的太急，短短一两分钟的时间内，雁儿等十来个身娇体弱的女孩手脚再利索，在缺少器具的情况下，也难以解开所有人的绳子。但是此时散货船的下沉已经不可避免，沐风绝望地看着巨大的海浪灌进了备用舱内，把备用舱内的雁儿等人硬生生压入到了海水之中。
　　“来不及了！”沐风双手抓着船栏，撕心裂肺地叫着，“抱住木桶，先保住你们的性命！雁儿，听我的！”
　　“可是……还有好多人……好多人都被绳子捆着啊……”雁儿和朵朵哭着，她们拼了命地在解开其他人的绳子，但是在海水不断地冲刷之下，她们的行动更加困难，到最后，也只有十多个男孩女孩被救出来，更多人就那样被灌入舱内的海水给活生生地吞噬了下去！
　　“救命！”
　　“我要被淹死了！”
　　“救救我啊！”
　　孩子们的哭喊声此起彼伏，但是随着海水将备用舱不断填满，带着哭腔的惨叫声很快变成了咕嘟咕嘟的呛水声，到最后，就连呛水声都彻底消失了。
　　在那一刻，私心已经彻底战胜了沐风想要救人的理智，他不顾一切地大喊着：
　　“不要再救人了！不要再救了！雁儿！成成！出来！快出来啊！不然来不及了！”
　　甲板上的船员们紧紧地抱住最近的固定物，害怕自己跌入下风面的排水孔。不断上用的水很快已经吞没了他们的膝盖，船舱里还有一些船员在源源不断地爬出来，他们一边呼救一边竭力躲避坠落下来的重物。
　　暴雨倾泻下来，闪电直闪，人们瑟瑟发抖地紧贴在上风面，时间流逝地极其缓慢。酒瓶子正在把充气救生艇不断地往海面上抛，十多艘黄色的充气救生艇在海面上飘荡开来，一些船员已经调到了救生艇上，但是救生艇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原本如果没有新增的孩子登上救生艇的话，救生艇的数量也许足够，但是现在随着新来的孩子的加入，救生艇的数量已经明显不够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酒瓶子正在不断地把船上的木桶、桌椅往海面上砸，但是大多数都已经沉没到了水底。散货船下沉产生的漩涡的吸引力太强了，一般的漂浮物难以摆脱漩涡的拉扯力，都被纷纷吸入到了水底。
　　一些船员冒险松开了手，从船杆上跳落，游到了救生艇上，有些人成功了，但是还有一部分失败了，他们被船体产生的漩涡卷入，最后被吸入了深海之中，再也没有出来。
　　眼看着大海在自己的视野里迅速扩大，沐风知道自己也没有了别的选择，关键时刻，他钻进了一个巨大的木桶之中，他死死地用绳索将自己的身体捆绑在木桶表面，而绳索多余的一端则是缠绕在了雨蝶的脚踝上。
　　就在下一刻，沐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他和雨蝶同时重重地砸入到了水中！
　　沐风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激烈地翻转着，同时翻转的还有他的五脏六腑，他感觉到无穷无尽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向着他的骨头挤压而来，他想要大口呼吸，可是吸进嘴里的却只是一口冰凉的海水。
　　也不知道呛了多少口，沐风才重新被木桶给拉回到了海面之上，他剧烈地咳嗽着，嘴里吐出了大口大口的海水，他艰难地抬起头，擦了擦脸颊上的海水，左右顾盼，却再也看不到任何高于海面三米的物体。
　　大海一望无际，向着四面八方无限延伸，就像是一片弯曲的苍穹，看不到尽头。
　　海鸥号，已经彻底沉没。
　　当沐风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昏暗的天空，耳畔传来了阵阵的海涛拍打着木板的声音，他艰难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一张清丽的小脸浮现在了视野之中，等到沐风的视线缓缓适应，他才意识到是雨蝶正在盯着自己。
　　“可算是醒了，我还以为你死了……”雨蝶拍着胸，长松了一口气。
　　沐风惊慌地坐起身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内衣和外套都已经湿透了，此刻他正在一艘充气皮艇上，和他同乘一艘皮艇的还有木头、草芯男、包子、茜茜、雁儿、朵朵和成成。
　　包子看到苏醒过来的沐风，急忙解释道：
　　“刚才这艘皮艇上的人被海鸥号沉没时产生的漩涡给卷进去了，皮艇自己浮上来了，但是皮艇上的人都没了。我们是从木桶上游到了皮艇里才没有沉到海里的。之后我们看到你和雨蝶抱着木桶漂在海上，就把你们给打捞起来了。”
　　沐风扶了扶额头，他的记忆渐渐恢复了过来，散货船沉没时那震撼而恐怖的场景于此刻再次在他的脑海里缓缓浮现。
　　“其他人呢？”沐风脱口而出地问道。
　　木头指了指稍远处的海平面，沐风举目望去，才发现在数百米外的海平面上，正有七八艘和他们一样的皮艇漂流着。但是从皮艇上的人数看来，恐怕，海鸥号上足足有三分之二的人没有能够逃过那场还难……
　　看到浑身湿透，但是身上却没有伤口的雨蝶和雁儿等人，沐风总算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当他回望后方的天空时，他看到天空中的那一团光云已经走远了，很显然，他们已经离开了暴风雨的核心区，那场带给了他们毁灭般的灾难的暴风雨已经过去了。
　　雁儿膝行上前来，一把握住了沐风的手臂，忧心忡忡地问道：
　　“怎么办，风哥……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啊？”
　　没人知道这个答案。海鸥号已经沉没了，他们距离新大陆还有多远，新大陆在哪个方向，接下来的天气会如何变化，海水会带着他们去哪里，他们这一行人能不能活下来，谁也不知道。
　　这种绝望甚至超过在巨人岛上。在巨人岛上，虽然巨人凶猛，可是至少每个人都还有和巨人搏斗的机会。可是现在他们所面临的，却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比巨人要凶狠千倍万倍的大自然。
　　“也许……其他两艘先行一步的货船会找到我们。”雨蝶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地道，“他们比我们先走了几天，也许他们会回到这片海域呢……”
　　包子紧张地道：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哪个海域遇难呢……而且，我们身上也没有通讯器……”
　　“说不定酒瓶子船长身上还携带了通讯器什么的呢……”茜茜也惨白着脸，似笑非笑地自我安慰道。
　　沐风深吸了口气，他看着雨蝶，问道：
　　“你的手怎么样？”
　　雨蝶抖了抖胳膊，然后咬牙一笑，道：
　　“还行。本来已经恢复了一些了。刚才虽然受了点伤，但是还忍得住……没什么大碍的……”
　　但是从雨蝶那略显虚浮的眼神里，沐风知道她是在强忍着身上的痛楚。
　　“如果忍不住就说出来。”沐风皱眉道。
　　“真的没事的。”雨蝶又笑了笑，然后她还特地抡了抡胳膊，似乎在表示她的伤并无大碍。
　　沐风环顾了四周一圈，然后道：
　　“我们得从海上的飘浮物里找一些长条的木板，用来作船桨。然后和酒瓶子船长他们会和。”
　　“还有布料。”木头思索了一下后道，“我们需要找一块不容易渗水的皮料来做一个简陋的风帆。还有，皮艇里有一些含盐量不算太高的雨水，大家尽量用木桶集中起来，如果接下来几天都是晴天的话，这些雨水会非常宝贵。”
　　在所有人之中，沐风的行动力是最强的，而木头虽然人干瘦纤直没什么力气，但是他却最为冷静，有这两个人带头，大家先抛弃了恐慌，而是开始在海上打捞起了各种从散货船上洒落下来的漂浮物，在不至于把皮艇弄沉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搜罗了起来。
　　木头、木桌、甲板的碎片、酒瓶子、搁物架、渔网。虽然他们没有找到帆布，但是草芯男却是捞起了一块戳破之后漏气了的干瘪皮艇，所以沐风他们就用木棍将这皮艇的皮料固定了起来，用渔网缠绕捆绑后固定在皮艇的外端。同时，沐风还把能够找到的七八个空木桶和破木桌都给拴在了充气皮艇的外侧，因为谁也不知道充气皮艇什么时候会漏气沉没，有木桶增加浮力，总是多一份保险。
　　但是让沐风心中有些黯然的是，他打捞起来的这些木桶里面，都没有任何的食物。很显然，装满了食物的重木桶早就已经沉入到了海底深处，只有较轻的空木桶才可能漂流在海面上。
　　“这样……至少暂时不容易沉了。”在打理好了一切之后，沐风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那……接下来呢？”茜茜担惊受怕地问道。
　　“接下来……”沐风抬起头，看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平线，然后长吸了口气，道，“听天由命吧。”
　　一直到了一个小时后，他们才追上了酒瓶子所在的充气艇小队。酒瓶子统计了一下幸存的人数，当他确定最后生存人员的数量是七十八人时，所有人的心情都极其沉重。有几个海员哭者说他们的妻儿可能还在散货船的沉没地点，要求回去看看，说不定能够救回来，结果却被酒瓶子一声怒吼给压了回去。在这种时候，回到散货船的沉没地点，怎么想都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不但会凭空消耗皮艇上人员的体力和物资，更会增加风险。
　　“我们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酒瓶子厉声道，“想回去的，我不介意一脚把他踢进海里让他自己游回去，想活命的，就给我闭嘴，听我指挥！”
　　在酒瓶子的高压政策之下，原本有些骚动的幸存者群体终究还是渐渐安静了下来。而接下来，一行人开始了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漂流。
　　一开始的两天，因为天气还不算放晴，皮艇上的人也还有一两桶的干粮，一行人勉强还能撑得住。白天，他们以太阳为指南针，夜晚，他们靠着星星指路，没有精密的计时表，也没有航海仪，但是靠着太阳和星星的位置来计算大致方位和时间。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食物和纯水存量不断减少，加上天气逐渐放晴和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漂流以及船上幸存者的身体状况逐渐恶化，漂流者们的整体情况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容乐观。其中状况最差的就是雁儿、朵朵等几个体质较弱的女孩，从漂流的第二天晚上开始，她们就开始发烧、呕吐，甚至还有肠痉挛、胃炎的症状。但是因为没有任何的食物和医疗药物，皮艇上的人除了用湿布盖住她们的身体之外，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措施能够采取。
　　而到了第四天时，一条巨大的鲸鱼从漂流者们的身旁游过，有好几次，它都向着漂流队的人员们靠拢过来，就好像在好奇这些海上漂浮物到底是什么。每次它靠近的时候，它都会喷出冲天的水柱，并且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这还是沐风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鲸鱼，当听到鲸鱼的声音时，他不禁想起了巨人，因为巨人的声音和鲸鱼声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很相似。
　　那时候，木头疲倦地道：
　　“这也许是个好消息，能够让鲸鱼这样的大型海洋生物生存，说明这一带的水底，应该有丰富的海洋生物资源。”
　　草芯男道：
　　“得了吧，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要是这样的鲸鱼多来几条，只要随便一条靠近我们甩下尾巴，我们就得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