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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说出来的亏欠

小说:不辱年华 作者:越过高原 更新时间:2018-12-15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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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国荣不想听华翔的诅咒,没想到看了那份检查,他们会这样极度反感。贺国荣想不通,这件事情上面正在调查,接受处分,只是说明自己的态度正确,而对于事件本身,要怎么才能了结,无论你想怎样都无济于事。面对死去那么多的人,身临其境,随你内心怎样坚强,铁石心肠,也都会为之动容。我们还能怎样?安埋死者,妥善处理善后,安抚家属,采取紧急措施,抓牢抓紧落实,不使悲剧重演,除此还能怎样?
  在事故现场,看到张敬民脸色灰土,牙关咬紧,肩头时不时还颤抖,完全感受得到他的焦急和沉痛。检查写了态度,写了想法,写了措施,以后一直也是那样做的。时间一天天推移,事情一件件落实,现在到了要接受处分的时候了。忙碌了想当长的一段时间,现在稍微缓和一点,就该想一下这件事了。会怎样处理呢?一次性死了那么多人,处理会不严重?警告?记过?降职?撤职?法办?一想到这里,贺国荣心里就有点慌乱。处理谁呢?县长是政府一把手,如果被列为被告,那就要排在第一位。但他当时不在家,是常务副县长负责,常务县长代行县长权利,那就是说一切,包括责任……写检查的时候就想过,而且也是以张敬民的口吻写的。
  毫不犹豫承担责任,张敬民他当时表态很清楚的,谢姐在旁边也是极度难过,毫无怨言的,就以他的名义写,贺国荣也没有多想,这样写,以后就要由他去面对了。那时到没有感觉到事情有多重大,一时情急,现在不是感觉到了,而是它真的来到跟前了。连华翔都说,这是拿竹竿往他心窝子里杵,而且是在水里。贺国荣突然打一个寒颤,我是这样做吗?写检查的时候,行为心情很激愤,浑身燥热,一气呵成,就写下了那些词句,要是华翔当时在场,他一定要喊住手,不能这样写了。写都写了,给张敬民了,他也让大家都看了,都知道他要承担这个责任了。
  真的要张敬民一个人承担责任?马运昌是政府一把手,就不分担一点?千斤担子两个人担,就没有那么重了呀。上头会不会看到有两个人抢着承担责任,看到检查深刻,看到善后处理得当,看到措施有力有效,将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会加以原谅,减轻处分吗?
  贺国荣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几次要紧张敬民办公室,拿回草稿来,就那些语句认真细致斟酌再斟酌,调整好处理好……最后还是没有往前,而退了回来,如果张敬民自己觉得那些语句过了,他要自己修改,那我这里就没必要多此一举了。要是写检查也可以算成错误,那他情愿因此而分担一部分责任。
  张敬民告诉他,检查已经交给调查组了,现在事业编工作一边等待结果吧,这没什么,就算受了处分,也还要工作。
  贺国荣把遗憾和担忧埋藏在了心底。
  事故过后半个月,还没有接到调查组的任何消息。龚祥兴给马运昌打电话,他听到了不少的反映,有针对检查内容的,有猜测责任划分对象的,有认为善后处理不当的,说张敬民在现场表态的赔偿,太高了,政府负担不起。是不是这样,找几个人好好讨论一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总结的经验和吸取的教训。
  马运昌当即就找来陈长勇张敬民李俊华翔,没有叫罗大放。打电话的时候给陈长勇说了,当时张敬民表态倒是痛快,现在来看,政府包袱背得这么重,口子撕开了,再发生类似事件是就不好处理了,要他去会会祥兴书记,把意见带过来。
  陈长勇来了就直接了当,转述了龚祥兴的话:能理解当时在场同志的心情,面对那么多家属群众,给少了他们不干,眼看天快亮了,群众越来越多,不赶快处理好,让家属把人抬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那个时候那样的表态,是可以理解的。唯一的问题是不是及时和主要领导通气,通了气,应该是没问题的。
  马运昌已经把权利交给了张敬民,一切都由他作主。工作移交也是给祥兴书记通了气的,他应该不会忘记。这个事我看就没必要多说。
  陈长勇说:“赔偿是个问题,本来应该由矿里面承担的事情,政府给揽过来了,造成了很大的一笔损失,问题不小呢。”
  马运昌问张敬民:“当时是怎么情况?矿上难道一个人都没有?”
  张敬民说:“矿长不在,到今天都还没有联系上。”
  陈长勇道:“当时肯定不会跑远,应该逮住他,由他来承担这一切。”
  李俊说:“政府是主导,出了大事故,政府的人必须首先到现场,这一点,我认为我们是对的。到场以后及时安排抢险,安抚家属,这些也都是必须要做的工作。面对那一些死者家属,任何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陈长勇说:“赔偿的问题应该另当别论,就算矿长不在,我们也只能是代替他在工作,当有人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的时候,我们应该清醒,不应该他们要多少就给多少,不能因为不是用我们自己的钱,就那样大放慷慨。”
  华翔说:“陈书记说是矿上的钱,扯远了,现在政府已经开支出去了。”
  陈长勇说:“我是比方,我当然知道用的是政府的钱。”
  张敬民平静地说:“没有,他们没有狮子大开口,也没有漫天要价。”
  陈长勇掏出一张纸,看着上面:“没有?一个死者一万元,不含安埋费四千元,丧葬补助费三千元,父母生活费三万元,子女生活费两万元,还有什么误工补贴等等,是多少,快七万了,这还不是漫天要价?还不是狮子大开口?”
  华翔说:“事情都过了,怎么扯也不没多大意义,我倒是觉得,有的科目,我就觉得不恰当,比如误工补贴,算啥回事呀,这个钱也来要,这也太过分了呀,我们家父母过世,我们一家子前前后后忙了五天,谁给一分钱的误工补贴啦?”
  马运昌道:“我都还没有注意到这个事呢,是呀,全县财政供养的干部职工三千多人,财政提供的报表,每月人头费七十多万,我们这次拿出去多少,七十七万。”
  陈长勇说:“你这一个表态,全县干部职工就少了一个月的工资呀。”
  张敬民很难受,等他们都说过了,停歇下来的时候,他说:“你们都说完了吗?,好,那是不是也该让我说两句啦?是的,我在现场表了一个让大家吃惊的态,一个让你们接受不了的态。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图痛快吗,是表达我有这个大权吗,是为了解脱当时被围攻的困境吗,都有,这些原因都存在,我不诋毁,不解释,我都承认,我当时就是有这么多的活思想。但是,这些活思想在怎么强烈,在那一刻钟,却都没有支配我的心理活动,唯一只有一样,那就是我一直一来的感觉,我觉得我们亏欠他们的,太多太多了。我们吃的,穿的,用的,喝的,哪一样不是都从他们那里获取?有的时候,我们去找他们,要征税,要纳粮,迟缓一点,不情愿一点,我们就劳师动众,采取极端措施,自己去拿,钱粮拿不到,就牵牛拉猪。我们在做什么?我从中学到大学,从参加工作的袄入党提拔,每天都在接受这样的思想教育,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而我们只能是他们的公仆,要全心全意为他们服好务。现在回想一下,我们做到了吗?这是不是亏欠?
  “十一个人一动不动地摆在那里,十一个家庭就此毁灭,二十几个孩子从此失去了父亲,一大群白发人就这样失去了要为他们养老送终的黑发儿子。他们怎么死的,是因为我们的不作为,是我们失职,是煤老板的一己私利。想到这些,我要干什么?我给他们下跪,给他们磕头,祈求他们谅解,放过我们,还让我们过无忧无虑的日子,还让我们煤老板继续这样赚黑心钱,巧取豪夺,把许许多多青壮年男人统统都赶到井下,然后再次让无辜的生命被瓦斯吞噬。我是不是应该这样,为了事情简单快速处理,完事好上车回家,动用我手上的权力,调公安,派武装,对他们实施高压,要他们屈服,那样平息事态,叫他们低头退避。那样做了,我们也就心安了?没有,丝毫也不敢,过去大别山的母亲那乳汁养活了我们的伤员,百万民工推着小车帮我们打赢了淮海战役,娘送儿子妻送丈夫上战场。今天呢?这些统统不需要啦?不!我这样想,我就觉得给少了,少得可伶,弥补不了我们一直以来对他们的亏欠。我们从我们的装得满满的碗里挖一点给他们,天经地义,要是因为这样做要受处分,那我也心甘情愿了。”
  沉寂了一阵,李俊差不多是吼叫:“说得好。”
  马运昌缓缓摇头,突然感觉很荒唐,龚祥兴要他找几个人来讨论讨论,讨论什么呢?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倒叫张敬民上了这么深刻的一课,他再没心思设想讨论什么,再让他们几个无休止讨论下去,也没啥意思,借着有个电话的机会,出来就没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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