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雏鹰合约

    中村野买单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点了几份咖喱饭和猪扒饭。时临中午，李山河没有拒绝中村野的好意，也就在咖啡馆里把午饭给解决了。
    咖啡馆环境的确不错，在这里进行创作总比自己那狗窝好吧，自己那里可是连桌子都没了。
    被《少年Sunday》拒绝，让李山河还是有些沮丧的。但是时间不等人，他没有更多的时间用来自怨自怜，他还要去其他杂志社试试水。
    就像所有的作者那样，李山河也认为自己的作品是最棒的。但投稿被拒，让他知道自己眼光或许有问题。他知道一个词叫“当局者迷”。
    身在局中，无法破局，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绕路。
    自己的作品是太过超前？让人无法接受吗？思索片刻，李山河抬头问：“本宫，你知道什么样的作品永远不会过时吗？”
    本宫博放下笔，想了半天，才道：“……不会过时的题材，是搞笑吗？。”
    “没错。”李山河打了个响指，“就是搞笑。不管什么时代，战争年代也好，经济衰退也好，搞笑漫画总是有一片自留地。只要你能把人逗笑，这部作品就能大卖。搞笑，就是最有趣的漫画。”
    本宫博惊讶道：“老师，您还会画搞笑漫画？您不是走温馨感人的路子吗？”
    李山河开始在纸上打格子：“被一个题材限制住，可不是我的作风。只要有趣，我就想画出来。”
    就和很久之前计划好的那样，李山河准备画出一部让人无法拒绝的作品，两部作品捆绑在一起，这样才能让有缺陷的《旺财流浪记》得以刊载。
    对别人来说似乎太难，但对看了无数作品的李山河来说，他要做的，仅仅是把优秀的名作找出来，稍微修改让它适应这个时代，再把它画出来。
    李山河现在并不清楚，他被拒的原因只是因为一个阴谋。他只能选择了笨法子。
    不多时，他就完成了第一话。晃了晃发酸的脖子，突然，本宫博低声道：“李老师，《少年jump》的主编来了。”
    他抬头，正巧看到西野定规推门进来。
    李山河把新的作品摞到一旁，然后问道：“本宫，你去《少年jump》投稿过了吗？”
    “没有，《少年jump》的编辑很少来这里。”本宫博皱着眉头，“西野主编倒是常来，但他让我感觉不舒服，感觉自己像被老鹰盯住的小鸡仔。”
    李山河听了他的话，仔细打量着西野定规。西野定规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举手投足都有成功男人的风范，但那双眼睛……太过闪烁，有这种眼神的人，心中算计太多，反而会让人心生远离他的情绪。
    西野定规和咖啡馆里的其他编辑打着招呼，然后径直走到这一桌，伸出手：“我知道你们中国人不习惯鞠躬。那我们就握个手吧。”
    他是冲着我来的？李山河有些奇怪，但二人不熟，也不好随便驳了对方的面子，便站起来，两人握了一下手。
    西野定规一屁股坐到隔壁的位子上，道：“李老师，我关注你很久了。”
    李山河咳嗽两声道：“呃……西野先生，你的语气怎么像是高中女生的告白的台词？”
    西野定规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李老师，您真爱开玩笑。我这次是特意为你来的。我听说了，你的稿件在《少年Sunday》没有受到重视？”
    李山河端起咖啡喝了一杯：“没错。不过，西野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西野定规品也跟服务员点了一杯咖啡：“我在集团总公司上班的时候，有一批关系还不错的朋友，现在很多人都在各个杂志社任职，知道你的消息并不难。”
    间谍就说间谍呗，扯那么多。李山河暗自撇了撇嘴。
    西野定规继续道：“虽然背后说同行的坏话很没品，但《少年Sunday》创刊十年，太过暮气，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新的时代，应该是我们《少年jump》来开创才对！李老师，您愿意和我们一起开创这个新时代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灼灼，自信之情溢于言表。
    创造新时代？这个话题可太大了。果然，就和中村野说的那样，对方真是一个很会耍嘴皮子也很有心计的人。李山河没有被对方蛊惑，而是直截了当的问：“你是要和我签约吗？”
    “当然。中村野是《少年Sunday》唯一有远见的编辑，我相信他的眼光。可是他的权力太小，”西野定规毫不谦虚的说：“我和中村野不同。我是杂志社的主编，只要我首肯，作品就能进行连载，并不一定要通过连载会议。我认为您有成为本杂志社台柱的潜力。当然，按照惯例，李老师，可以让我看一下您的作品吗？”
    “哦，当然可以。”李山河把装着《旺财流浪记》的袋子递过去。
    从档案袋中拿出稿件，西野定规看了两页。虽然表面上还是处事不惊，但心里却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个作品的风格……和《少年jump》不同。这种温馨感人的故事，很适合《少年Sunday》缓和的风格，但《少年jump》却是走的热血激情的快节奏路子，二者还是有点冲突的。
    喜的是，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作者的画风清新，分镜利落，的的确确是当今漫画界最需要的一股新风。
    差一点就白白算计了啊……西野定规心想。幸好，中村野没有看走眼。对方就是他需要的人才。
    和普通编辑的思考方式不一样，作为一个主编，他不但要考虑作品的质量，更要考虑作者的潜力。
    换句话说，普通编辑签的是“漫画”，而他签的却是“作者”，作品差一点没关系，慢慢修改，总会合格的。一个新出道没多久的杂志，要想迎头赶上，姿态放低一点总没错，绑定了作者，才是杂志社最大的财富。
    虽然《旺财流浪记》的风格和《少年jump》整体不符，可能会有事倍功半的效果，但他非常看好这个作者，一个作者一辈子又不是有一部作品，只要好好引导，新作品定然会大卖。
    片刻后，他抬起头，笑着说：“李先生，不知道您是否有意愿，在我们《少年jump》上连载呢？”
    这就是代表同意签约了。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李山河当然不会拒绝。
    西野定规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李老师，这是合同的样本。我想为您讲解一下我们《少年jump》所独有的、划时代的合约，我们叫他：雏鹰保障合约。”
    李山河立刻警觉起来。对方说的一连串词语自己都听不懂，应该是生词。该不会这合约有什么坑，等着自己往下跳吧？
    西野定规轻轻嗓子，抑扬顿挫的说道：“世人只知道漫画家是一条风光的道路，却很少人知道在成名前，一个漫画家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多少汗水。我们《少年jump》编辑部真诚的希望越来越多有天分的人能走上这条路，在他们成名前，我们的职责就是保障他们不为生活所困扰。所以，只要和我们签订了这个合约，就相当于有了一份固定的年金。”
    李山河拿起合同，仔仔细细的读着。
    雏鹰保障合约，和其他杂志先发表、再拿钱不同，而是你只要肯签约，立刻就能拿到钱——不管你有没有作品发表。
    现在李山河手上的合约，就写明一次性付给他24万日元，作为基本的日常生活保障，时限一年。
    虽然看起来很美，但相对的约束是，在这一年里，李山河不能为其他任何的漫画杂志画稿。
    24万日元是多少？在1968年，刚毕业的大学生月工资是1万多一些，但东京物价比较高，24万日元只能勉强果腹的——不要指望生活的多好。
    “这24万日元是我们和新人签约的普遍价格。只要您有作品刊登，我们一律按照每页500日元购买，彩页约稿的话是2000日元每页。单行本和其他版权另计。”
    西野定规拿着合约，详细的为对方一条一条的讲解。李山河算了一下，每页500日元，周刊连载每期20页的话，年收入就是52万日元——已经高于东京人均工资水平了。
    这么多钱！李山河两眼放光，一年76万日元，其他版权另计，难怪人们都说漫画家有钱！
    看到李山河心动不已的表情，西野定规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刚要继续鼓动，一旁坐着的本宫博突然“啪”的一声，把手拍在了合约上。
    “太狡猾了。这份合约对普通人来说还算可以，但对李老师这样才华洋溢的人来说，太不公平了。”本宫博眉毛一挑，大声说道。
    “喔？此话怎讲？”西野定规问道。
    本宫博哼了一声：“如果手冢老师来你们这里连载，你们敢给他签这个合约吗？”
    “当然不用，手冢大神来去自由，没有杂志社敢限制他。”
    “如果藤子老师来连载，你们可敢让他签这个合约？”
    “呃……不用，藤子不二雄老师也是成名已久。”
    本宫博粗粗的眉毛扬起来：“那为什么让李老师签这个？24万日元，对李老师这样才华洋溢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西野定规笑了，食指敲着桌子：“那些都是成名已久的大神，虽然李老师有才华，但……”
    “什么但是？李老师的才华，比起前面二位并不逊色多少！”本宫博据理力争。
    西野定规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漫画的意外因素也有很多。不经过市场的肯定，我们杂志社担任的风险也不少。我们这个合约的名字叫雏鹰保障合约，自然是为刚出道的人准备的。第一年的新人或许钱少了点，但只要续约，往后的年金是会增加很多的。李老师，您若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商量。”
    本宫博摇摇头：“你们这个合约，还有一个陷阱。”
    “哦？”听到这里，李山河眉头一挑：“这合约有陷阱？”
    “西野主编，虽然我知道下面的话可能会得罪您，但是李老师对我有恩，所以我不得不说。”本宫博的神色坚定，声音也越来越大，他指着合约上的一条说：
    “要是签了这个合约，一年内只能在《少年jump》上刊载了。但是手冢治虫最多的时候同时为13家杂志社供稿，他的徒弟藤子老师现在还为5家杂志社同时供稿，光杂志的稿费就数百万。如果只为一家画稿，就会有大量的空余时间无所事事。李老师，您的才华不逊于前面两位，这时候还觉得，24万年金很高吗？”
    “还有一点。”本宫博摇摇头，“必须进行刊载才能拿到稿费。可是杂志的版面有限，所以必定会有不少签约漫画家会不能上刊。此时又不能去其他杂志社画稿，那时候生活一定很拮据了。当然，李老师不会到如此地步，但对某些小有名气的漫画家来说，可就是灾难了。”
    李山河有些感动，因为本宫博要吃漫画这晚饭，这么说很可能会得罪人，肯这么为自己着想，的的确确是个可以交心的朋友。更重要的是脑子也很好用，这么快就把合约里面的弯弯道道都弄清楚了。
    这种聪明又讲义气的人，谁都乐意有这种哥们。
    本宫博挺着脖子，他知道自己在西野编辑心中一定印象很差了。但是他性子本来就是如此，见到不平就会仗义执言，更何况对方还是对自己有恩之人。
    西野定规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却是笑出声来：“你是叫……本宫博是吧？我记得你。你说的，其实正是我对当前漫画界的担忧啊。”
    “哦？”本宫博奇怪的问，“为何这么说？”
    “为什么我们要限定一个漫画家只能在我们这里连载？我们难道就不知道这样会让漫画家有大量时间无所事事吗？”西野定规摇摇头，“不，我们知道。我们就是要改变漫画界的格局，让更多的漫画家把精力用在构思上情节，而不是想着如何画出更多的稿子上！”
    西野定规的声音渐渐变大：“现在的底层漫画家越来越沦为体力劳动了，甚至还有不少漫画家专门为小杂志画烂稿充数，赚取可怜的一点金钱。我们杂志社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局面！如果一个漫画家只能在我们这里连载，为了获得博得上刊物的机会，必须绞尽脑汁的思考有趣的故事情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单纯为了数量，牺牲了质量！这才是这个合约的真正用心！”
    一番话，说的是掷地有声。本宫博呆立良久，才站起来，恭恭敬敬的鞠躬，大声道歉：“西野主编，我错了，没想到您的志向如此远大！这是对整个漫画界都有益的事。请您原谅我之前的鲁莽！”
    西野定规笑着让他坐下：“你也是一片好心。普通的人只能看到一点蝇头小利，却看不到更远的地方。蛋糕做大了，才能让市场良性运作起来。”
    李山河仔细品味着两人之间的对话。难怪《少年jump》能超越其他杂志，成为漫画界的老大。这个合约毫无疑问会让许多有名的漫画家反感，但对漫画质量的提升却是显而易见的。从此就能看到西野定规不但是有野心，也有相应的能力。
    让作者少赚钱，但让整个行业的市场变大，只要出版单行本，作者少赚的钱都会补回来。到头来受益的毕竟还是优秀的作者，而没有才华的人，就会渐渐的被淘汰掉。
    突然，西野定规“咦”了一声，拿起本宫博身前的稿子，有点不可思议的说：“画风很赞！干净、利落、明亮，本宫，这是你的画稿？”
    “是的！”本宫博看了李山河一眼，“是李老师指点过我。我稍微模仿了一下李老师的画风，感觉这样画起来有点累，但是画面干净了，我想小孩子也会喜欢的。”
    果然，这个李山河不是简单的角色！西野定规看着几页草稿，故事情节非常符合《少年jump》的热血和快节奏，同时画风又更加的干净明亮，正是他心目中想要的主打作品！
    表面上不动声色，西野定规放下稿子，道：“本宫，虽然只有几页，但我觉得你的作品不错。有没有兴趣为我们《少年jump》供稿？当然，合约还是一样，24万日元。”然后又转头道：“李老师，您只是稍微指点，就让这部作品有了大改变。我认为您的年金涨到35万日元也是没问题的。您觉得怎样？”
    本宫博自是大为欣喜，没想到只是改了一下画风，就会受到如此的赞美。但他没有说话，而是望着李山河。
    李山河沉思了一下，总觉得这个合约还有什么东西他没看透，但一时半刻却想不明白。
    对方还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的答复呢。李山河本来还想去其他杂志社用搞笑漫画捆绑销售的方法，没想到西野定规先把本宫博跟自己捆绑在一起了。
    本宫博那么讲义气，自己反正无所谓，合约就算有陷阱，也不过是一年时间而已。想到这里，他说道：“好吧。我和你们签约。”
    见到李山河同意了，本宫博也跟着同意了。
    “那么，我就收回这个合同样本了。请两位老师稍等，我这就回杂志社准备正式的合同文本。”
    西野定规走出咖啡馆，迎面走来一个人，身上微带酒气。西野定规笑着从对方身边走过，拍拍对方的肩膀：“阿宽啊，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那人正是相贺宽，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微醉的脑袋想了想也没弄明白西野部长为什么要感谢自己，于是便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推门走进了咖啡馆。
    西野定规迈步走进了集英社大楼，收回了咖啡馆里的热情，只剩下了严肃和冷峻。四周的职员都停下脚步，大声问好，向他鞠躬，颇有威仪。
    当他走进杂志社的大门，秘书已经等候多时，两人脚步不停的走进了主编办公室。秘书这才拿出一个小本子，汇报道：“主编，今天PTA又打电话抗议《毫无廉耻学园》了。下周他们就会来到楼下示威，预计有一千人。”
    “我知道了。松下，准备两份合约。年金是24万和35万。还有，打电话给永井豪，告诉他，《毫无廉耻学园》下下期停止连载，让他做好准备。”
    “停止？”秘书一惊，要把现在杂志社的台柱腰斩？主编竟然会屈服于PTA的压力？
    “是的，我们有新的台柱了。没有利用价值的垃圾就应该丢弃，更何况这垃圾变的越来越危险。你照做就是。”
    秘书一凛，把主编交代的事记下，然后推门离去。
    西野定规点燃了一支烟，从自己的办公室向远处眺望。天空蔚蓝，他伸出手，猛的一握拳，仿佛要把整个日本握在手中。
    “最后的条件满足了。混乱的漫画界，终于要迎来统一了……我，就是一统天下的德川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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