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异地

　　　　凛冬公爵领以及蔷薇之墙以北丘陵起伏的寒冷乡间，北方的贵族继承了来自先辈的高傲与自信，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家族的箴言往往是——‘长剑主宰命运’，因此这些贵族们常常钟情于一个脍炙人口传说：
　　众神乡蜿蜒流淌的命运河畔，黄金栗子树在这里扎根。每千年一次，翠紫色树叶会飘零落下，卷入命运长河银光粼粼的波浪中，从此搅乱整个命运的进程，改变连神也无法插手的命运流向……
　　——这就是‘紫叶’的来历。
　　“愿争此叶！”贵族青年喜欢用这句话来作为誓言的结尾。
　　※ ※ ※
　　楚风醒来时就知道自己已身处异地。
　　他出生在中国南方丘陵的一个小县城中，秉承了江南子民温和的个性，骨子里却又隐藏着叛逆；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但又我行我素，温润的黑眼珠里透着桀骜不逊。但现在他****着上身，象牙般乳白色的肌肤布满细密的汗珠，下身的浆白色牛仔裤多处磨损。
　　楚风躺在林间空地中，垫着厚厚的枯枝烂叶，眼前一柄精钢长剑，黑沉沉的金属中藏着千锤百炼的波纹，刃口闪烁着凛凛寒光，即使在外行也能看出这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长剑指着他的脖子，丝丝凉意透过表层皮肤延着神经蔓延。持剑的人像中世纪的骑士，穿着笔挺的灰色战斗服，厚棉甲外套一件散着金属光泽的胸甲，铁护脚沾满泥水，而护手上则纹着黑狼徽记。
　　“Staa‘s Tin?”一个嗡嗡的声音从骑士的金属罩盔下传来，有些含糊，勉强能听得清楚。
　　楚风有些懵，按正常情况自己醒来时应该在宿舍的床上，是梦吗？他直觉否定了这推测，脖子上传来的刺痛也是一个提醒。同时虚弱感像蜘蛛丝一样纠懦纾砹锓路鹑艘豢楣鎏痰幕鹛浚胨祷笆弊粕盏谜朐话愕拇掏础?
　　一怔的时间，那骑士已经换过三种语言，但没一种是楚风听得懂的。骑士用剑脊拍拍楚风的脖子，寻思了一会，罩盔下含糊的声音终于又响起。“贝伦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目的？”
　　楚风听懂了，这次是汉语，虽略有不同。“开玩笑，我怎么知道？”楚风的声音沙哑如裂帛。
　　“找死！”骑士怒斥，环甲手套‘咔’一声脆响，将手掌宽的黑色钢剑刺向楚风的脖子。生死关头楚风爆发出最大的潜力，闪电般扭头，剑尖在脖子上划出一道数寸长的血痕，所幸伤口并不算深。骑士再度举剑，几乎脱力的楚风避无可避，他像临死的野兽，闪亮的黑眼睛死盯着骑士，带着一股凶劲。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了？”楚风在心中怒吼，难道自己莫名其妙就要死在这里了？
　　但剑并没有斩下，罩盔下传来一声闷哼，夹杂着嗡嗡的金属回声。骑士侧过身体，背后一枝长箭卡在铠甲的缝隙里，翎羽还在微微颤抖。楚风大呼侥幸的同时大叹可惜，惋惜这箭怎么没直接射穿这混蛋骑士。
　　那骑士嗡嗡地吼了一声，林地间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回答了几句。楚风一字也没听懂，他们用的都是别的语言。
　　骑士竖起长剑，黑刃边散着一波柔柔的光晕；他身体弓起，关节轻轻振动，铠甲铰接之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忽然林间阴影中传来‘绷’的轻响，但骑士反应更快，挥动着剑已经将袭来的长箭打飞。但接着女子的身影又从阴影中掠出，长弓随手一丢，反手抽出腰间的笼柄长剑。
　　楚风抬起头看着女子那双翠紫色的剪水双瞳，刹那之间他感到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在脑海中化为一片空白——银色长发一丝丝迎风扬起，一缕掠过耳鬓，一缕垂过腮边；她嘴角边带着淡淡的弧线，眼神中凝着惊讶外加一点笑意。
　　女子穿着剪裁合体的女性骑士服，袖袍边滚着银纹，箭月孤狼的家族徽记别在右胸。修长的手指捏着镶上祖母绿的狭锋笼柄长剑，显得灵动而纤细。
　　“Aon！”女子举剑就刺，剑刃上竟爆出一团耀眼的白光。
　　楚风赶忙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骑士手臂和大腿上没铠甲保护的地方已经多了两道伤口。泊泊流出的鲜血红得灼眼，死盯着这些血珠子，楚风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杀戮！而骑士之间的战斗仍在继续，那女子和骑士连连交剑，空气中满是金属的震颤声，尖锐得刺耳，楚风忍不住要把耳朵堵住。
　　一下，两下，三下，女剑手迫使骑士与自己拼剑，她展示出惊人的力量与速度。骑士只能连连防守，一个疏忽，狭锋长剑就像毒蛇般噬入，刺穿腰侧连接处的环甲，‘噗’的带起一抹血泉。腥红的血液顺着冰冷剑锋滑下，立即升腾起白色蒸汽。
　　女剑手一把将摇晃的骑士推dao在地上，动作娴熟地抹了他的脖子，骑士不甘的嚎叫顿时只剩嗓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
　　楚风不敢移开目光，他打了个寒战，干呕起来。
　　“呵呵，贝伦来的小家伙，你没事吧？”女子拾起长弓转过头面对楚风，微微颔首，美丽的面容显得苍白、满是疲倦之色。“我是凯西的纳恩伯爵，你也可以直接叫我苏伦。”她转而自我介绍，用的都是很生涩的汉语。
　　“我该如何称呼阁下您呢？”苏伦微微一笑，莹莹紫眸中包含着理智、自傲与自信。
　　苏伦出生于灰烬之野东部的卡诺度家族，自小在月海之畔长大，学过的礼仪中带着月海的那种静谰与灵动，同时也不缺乏灰烬之野十四城的贵族应有的冷静。
　　“我叫楚风，目前还没有女朋友……咳咳。”楚风咳嗽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失言，微感尴尬。
　　“呵呵，楚风是吧？”苏伦一边说一边注视着楚风的面容，眼睛里有三分熟悉，又有七分好奇。她靠过来轻轻按住楚风的肩膀，后者惊讶地望着女伯爵漂亮的紫色眼睛，只觉得骨头都轻了几分，心跳竟然有点不受控制，白皙的脸颊上渐渐升起一圈红晕。
　　“咳，你们都会说汉语吗？”楚风感到脸上的灼热已经蔓延到了耳根。
　　“汉语？我们这里叫贝伦语或者巫师语，我接触过不少法师，会一点也不奇怪。”苏伦大胆地打量着楚风，心中暗暗推测——这么深邃的眼神，黑得耀眼的披肩长发，只有血统最纯正的贝伦人才能拥有，也就是贝伦皇族。她心里隐隐猜测楚风应该是那种从小生活在洁白的象牙塔中，丝绸衣袍上沾染着珍贵的南国香料，在圣堂缭绕的冥想熏香中学习魔法奥秘的天佑之子。
　　“幽灵的贝伦语比我说得更好，他在这方面深有造诣。”苏伦知道幽灵曾经去过很多地方，早年前往云雾山脉以南远游，那儿有如伊甸般存在，山涧间分布着令人惊叹的漂亮红木林、也有银杏和参天的血树，丛林中花香缭绕，树冠之上不知名的鸟雀呢喃有如圣唱。而石屿河流域再向南则是四塔议会控制的领地，那里是黑发黑眼的贝伦人的故乡，盛产最神秘的巫师。
　　“幽灵？”
　　苏伦一边检查楚风脖子上的伤口，一边观察着他所表现出的羞涩，觉得十分有趣。“你真幸运，只是皮外伤。”拧开随身携带的水囊，她倒了一些散发着幽香的液体在手中，然后小心地用这些液体冲刷楚风的伤口。
　　楚风鼻子嗅了嗅，脖子上一阵刺痛传来，忙呲着牙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嘶……痛！”
　　苏伦扑哧一笑。“这是出产自灰烬之野的月绒酒，很珍贵的，真是不知好歹的家伙！”
　　灰烬之野？楚风听着这个陌生的地名，突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灰色山脉，因该是断戟溪附近。”女伯爵简单处理好楚风的伤口，忽然一愣，眼神中流露出更多的惊讶。“怎么，楚风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不是地球？”
　　她偏过头怔道：“什么地球？”
　　“没什么。”目光扫过苏伦翠紫色的清澈双眸，楚风出奇地平静下来，刚刚产生的惆怅顿时烟消云散。
　　“没什么就好，快起来，这里还有很重要的事。”苏伦一把将楚风拉起来，认定这家伙可能是失忆了。“那个死掉的人是卢卡公爵的骑士，是我的敌人。这附近还有很多他们的人，你要和我一起吗？”她指了指地上的骑士尸体，平静地说。
　　楚风这才有时间打量周围的环境，这里根本就是最古老的原始森林，别说那些穷凶极恶的骑士，就是饥饿与森林中的野兽就会要了自己的命。他点点头，别无选择，也不太想选择。
　　“楚风你是男巫吗？或者法师？”
　　楚风茫然地摇摇头。
　　“会魔法吗，难道是诗人？”
　　“不会。”
　　“能用剑吗，懂剑术？”苏伦又问。
　　“不懂。”
　　女伯爵顿感失望，叹道：“好吧，这样说——楚风你有什么特长、拿手的本领，你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能帮上忙的吗？”
　　苏伦微感失望的神色激起了楚风的好胜心，他点点头，走到骑士尸体边拣起那柄黑沉沉的钢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楚风双手在剑上用力一按，精钢长剑应声折成两段。
　　“天赋神力，战神血脉！”苏伦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微微一笑。“可惜了一把好剑，那是由寒钢锻造而成，用魔法淬炼过的‘黑冥’，呵呵。好了，你小心保护自己就行，跟我来！”她朝楚风招招手，身影已经没入了林地东侧的阴影之中。
　　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相信她？楚风怔了一下，他惊人的力量只有双亲和自己才知道，但现在却展示给了一个才认识不到十分钟的女子。摇摇头，忙乱地从那骑士的尸体上脱下环甲、匕首以及一张轻十字弓带在身上，又拣起矢匣，这才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现在去哪儿？突围吗？”楚风快步跟上苏伦，低声问。“那个什么公爵的骑士有多少？”
　　“怕了吗？”苏伦嘴角翘起。
　　楚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是啊，怕得要死了！苏伦姐姐你快来保护我吧！”
　　“呵，油嘴滑舌！”女伯爵一笑，俏脸上的担忧与疲倦尽数褪去。“老实告诉你吧，我是保护理曼殿下和奥黛丝公主前往盾城的随行六骑士之一。而卢卡公爵的骑士们从折水湖开始一直追杀我们到这里，我们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如果楚风你真的害怕想走的话，我不会阻拦你的，毕竟你只是外人。”
　　苏伦没想到楚风根本不了解凯西目前的局势，不知道卢卡公爵、理曼殿下是何许人。他心里只是不以为然：“谁说我是外人！”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楚风突然问。
　　“你很像一个人，眼神。他叫卡若，卡诺度公爵的次子，我的弟弟。”苏伦眨眨眼睛，眼圈泛上一圈淡红。“他也是随行六骑士之一，只是已蒙父神召唤了……”
　　“抱歉，我——”
　　苏伦弓起纤细的手指在楚风脑门上敲了一下，又笑道：“抱歉什么，卡若比你强多了。不过我既然告诉了你这么多，你还想走的话，哼哼。”她娇哼两声，含义非常。
　　楚风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女伯爵杀人时那干脆利落的动作，寒战道：“怎么，你想杀人灭口？”
　　苏伦嫣然一笑：“两说哦。”
　　“咳！”楚风大骇，忙拍拍胸口。“其实我对理曼殿下仰慕已久，自然也要保护他去那个什么城！”
　　女伯爵这次却没有笑，只是凝视着楚风温润的黑眼珠。“这么说还不够，你要起誓。”
　　楚风被盯得飘飘欲仙，脱口而出：“怎么起誓？”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跟我念。”苏伦抿了抿嘴，神色凝重下来，一字一顿地念道：“以荒野之王和凯西立国之君安格拉尔之名，我纳恩伯爵，卡诺度公爵之女，苏伦，以一个骑士的生命与毕生荣誉起誓，必护送理曼殿下平安抵达盾城！”
　　“以荒野之王和……和凯西立国之君安……安格拉尔之名，我楚风，以生命与毕生荣誉起誓，必护送理曼殿下平安抵达盾城！”
　　“愿争此叶！”
　　“愿争此叶！”
　　楚风苦着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