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血脉

　　　　理曼王子是个好相处的人，曾经在暴虐的佛卡多十一世当政时，‘好心的理曼’这个名号就在乡间广为流传，但楚风怀疑这样的人是否适合存在于皇室。
　　凯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对这个性格温和的少年来说毫无意义，但命运弄人，七年之伤结束后持续十五年的混乱里，皇室的继承人一个个倒在阴谋之下，理曼王雍退傅拿妹梅炊闪宋ㄒ缓戏ǖ募坛姓摺?
　　而这并不是一种幸运——
　　楚风半依在一株血木下，静静地昂着头欣赏苏伦娜醉人的黄昏——西方绛红的天际云霞如火；东方暗蓝天幕却已洒上了稀疏的星辰宝钻。整个天地透着醉人的葡萄红，残阳却将古铜刻入树木与岩石中。雀鸟带着喳喳的声音从山峦的另一头飞回，借着夕阳的余晖，纷纷归巢。片刻之后森林归于沉寂，山林之间万籁无声。
　　楚风感觉自己的思维仍然清晰，却无法指挥自己的身体，一种酸楚的感瓦解了他的肌肉，他明白那种感觉叫做‘疲惫’。按照苏伦的计划，他们整个下午沿着断戟溪向西走了十六贝伦里，又折入森林前进了接近两个小时。现在还不清楚追兵是否被甩开，唯一可以证实的是楚风已经被累垮了。
　　（贝伦里：贝伦四塔议会制订的衡量单位在苏伦娜大多数地区适用，除了少数乡间。1贝伦里约等于1.3公里）
　　此时血木另一侧，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忽然抱怨起来。“好累，我从没这么累过呢！酸死了！”那个疲倦的声音又转为不忿：“艾尔顿那个死老头，下次要哥哥楸光他的胡子！”
　　艾尔顿是卢卡公爵的名字，楚风也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理曼殿下身边那个水蓝眼珠一转一转的聒噪小妮子，他的妹妹，十二岁的奥黛丝小公主。整个队伍十多个人中，理曼王子虽然是皇室成员，但自小学习剑术与骑术，体力远胜缺乏锻炼的楚风。反而是从小倍受呵护的奥黛丝公主，和楚风同病相怜。
　　停了一会，那个小姑娘的声音又问道：“骑士楚风在后边吗？”
　　“在……”
　　“给奥黛丝讲故事好不好？我好累哦。”
　　“不好。”
　　“那——本公主命令你给我讲故事！”
　　楚风一愣，随即没好气地说：“你没权命令我！”
　　“你骗人！纳恩伯爵告诉我哥哥，你起过誓的……”奥黛丝急促地说，并小声地喘了几口气。
　　“好吧，我是起过誓。但起誓的对象是你哥哥，而不是整个皇室，明白？”楚风揉揉脑袋，眉头皱了起来，他十七年的人生经历里还没见过这么聒噪的小丫头。
　　“我哥哥就是我！”
　　“那是你一相情愿罢了。”
　　“但是……但是……”奥黛丝憋红了小脸，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好了好了，累了就休息一下吧，真是罗嗦！”
　　“你——”奥黛丝曾经是佛卡多十一世的掌上明珠，一路逃亡下来已经很委屈了，平日里苏伦还能迁就着她，谁知今天却遇上‘蛮不讲理’的楚风。眼圈一红，泪珠子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楚风可不知道这么多，眯起眼睛惬意地打着盹。营地扎在缓坡背后，佣兵们在坡上的林子间设了暗哨，远远地可以看见几个锅正煮着干肉炖野菜——这是晚餐，它的味道和所包含的营养差不多，简单说来就是难以接受。这还多亏有佣兵帮忙，否则连野菜都是奢望。苏伦、幽灵的剑术和贵族礼仪无可挑剔，但野外求生能力却是不值一晒。
　　楚风忽然睁开眼睛，他看到那个大胡子矮人抗着斧头朝这边走过来，身边跟着幽灵以及理曼殿下，甚至美丽的女伯爵苏伦也在一侧。
　　“看看，看看！这是什么，奥雷斯在上！原来是我们的贝伦小朋友！”血斧卡赛将战斧插到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搓搓手嚷嚷道：“贝伦的小家伙，来我们热热身——可别象滩烂泥一样躺在那里。快！快起来，活动一下筋骨，让活力回到你的身体中！”
　　楚风诧异地将目光投向自己最熟悉的苏伦，女伯爵向他露出一个微笑，点点头。理曼殿下则显得有些担忧。“纳恩伯爵，不会有问题吗？”他又看了看楚风那柔弱的身体。身边这个矮人的力量他是亲眼见过的，经常把敌人连武器带人劈成两半。
　　同时楚风也在打量这个少年王子，第二次见面，理曼留给他更清晰的印象。
　　理曼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少些，不算英俊，但相貌相当细腻。他体格匀称，柔顺的金发顺着光洁的额头滑下，有着双平淡的蓝眼睛；鼻梁直挺，唇线天生带着一丝曲弧。他现在穿着富有比米尼亚地方色彩骑士的紧身衣，前襟一溜金纽扣闪闪发光，精细的银边花纹延着长袖滚下；马裤一袭黑色，腰间佩了把镶宝石的刺剑，虽然澄亮的马靴染了些尘土，但丝毫不影响整体的美观。
　　“你尽管放心，王子殿下，仅仅是试试而已。”老矮人将胸口拍得震天响，一只手还伸过来想要拍理曼王子的肩膀，不过被苏伦早早地拦开了。“我血斧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以奥雷斯的斩雷锤为证！”老矮人说了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苏伦微笑不语。幽灵接口道：“星光指引我们前来，只是见证某人如何把牛皮吹破的。如果公爵大人在这里，他一定会说：‘见鬼！卡赛你脑子掉水里了？以凡人的力量去对抗血脉之力，你因该为自己的智力感到羞耻！’”他刻意模仿着严肃的声音，又耸耸肩。“让他去吧，让他去吧，除了他会丢脸。我的殿下，如我所说，没有半点危险！”
　　楚风目瞪口呆，他丛没想过那个外表冷漠的幽灵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连他都认为这讽刺可真是够刻薄的。血木的另一边，奥黛丝扑哧一笑，赶紧从树后冒出个小脑袋，漂亮的水蓝色大眼睛机灵地转动，眼圈还有点微红；金色长发带着可爱的波浪卷，脸蛋白皙红润，只是带着点疲惫。
　　“胡子爷爷，本公主命令你狠狠地教训楚风骑士！”她挥挥粉拳，好不容易找到教训楚风的机会。楚风回眸怒瞪，后者得意地对他扮鬼脸、吐舌头。
　　苏伦将讶异地看着楚风，心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又把这宝贝公主给得罪了？
　　老矮人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被幽灵削得一片通红，咳嗽道：“贝伦的小伙子，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像个窝囊废一样！”
　　楚风这才提着自己的剑站了起来。他手中的双手剑由理曼殿下赐予，剑名‘裂岩’，剑宽六指，脊厚半寸；整把剑通体透着晶莹的青色，锻造的痕迹波纹般圈圈荡漾在剑身上，虽然比魔法淬炼的黑冥略次之，但仍算好剑。
　　苏伦走到他身边，轻轻按着他的肩膀吩咐：“楚风，不用担心，还记得早些时候刚遇到你时我说的话吗？卡赛那家伙只是测试你身体里血脉力量的强度，不会伤到你的。”她看着楚风时眼神里满是温柔和关切，已经将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了。
　　“血脉力量？”
　　“是的，审判日之后，大地上就开始行走着带有众神血脉的后裔。而这些后裔，往往拥有超过常人的能力。”苏伦解释道。“苏伦娜的土地上有着无数关于血脉的传说，但真正继承血脉的人却很少。”
　　“神的后裔，那不就是半神了？”楚风不解。
　　苏伦摇摇头。“血脉只是种在凡人身体中的种子。但就是这种子的能力，对凡人来说已经很强大了。如果能好好利用，这力量能让任何人成为强者。”
　　楚风此时想的是如何让这种子生根发芽——同时他心里闪过一些念头，还是懵懵懂懂，但隐隐也感觉到自己身体里蕴涵着的可怕力量最终能成长为什么。他点点头，双手举剑，疲惫的身体开始一点点的蓄积仅存的力量。
　　苏伦将奥黛丝拉到一边。小公主一边走一边歪着小脑袋瞪大眼珠望着楚风，她小小的心里满是好奇——为什么这看起来比哥哥还瘦弱的人能举起如此沉重的剑？
　　老矮人胡子抖了抖，一把扯起地上的战斧吼道：“好样的！就这样举着剑让卢卡的兔崽子们看看，这才是男人！下面试试你的力量！”话音刚落，战斧已经带起厉风朝楚风迎面扑去。
　　直劈，由于是测试力量，血斧卡赛选择了最容易招架的直劈。“不需要花巧——来吧，来让我看看战神血脉所包含的力量！”矮人心里兴奋地呐喊着。
　　楚风放平长剑，由下向上一拉，剑锋迎上了沉重的双手战斧……
　　嗡——！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侧过头，音波像水纹一样圈圈在空气中荡开。
　　老矮人感觉手臂一麻，十根粗壮的指头瞬间失去知觉。恍惚间好像感觉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是七年之伤的战场上，白袍精灵法师重新站在自己面前，手指间射出的闪电再度击中了自己。
　　连退六步，粗短的腿才稳稳扎在地上。而楚风则后退一步，背心狠狠地撞上那棵血木，刷刷地晃下不少五角形树叶。
　　“太见鬼了，再来！”卡赛激动得银灰胡子直抖。他大喊着扑上，小臂一抡，战斧又直劈过去。楚风渐渐熟悉，反手就回挡。但老矮人却顺势弹开，战斧下压，匪夷所思地滑过‘裂岩’朝楚风本人砍来——他用上了自己战斗多年的经验和技巧。
　　“去******！这是测试力量？”楚风心中哀嚎。他此时也顾不得形象，顺势一滚。战斧掠过几缕头发，而那株倒霉的血木上立刻多了条深深的口子。
　　“糟了！”苏伦和幽灵同时抽出剑，他们看出卡赛动真格了。
　　老矮人热血沸腾，完全兴奋起来，他眼里这已经是一场真正的战斗。手中沉重的战斧飘过一条诡异的弧线，猛地转折一下又劈向楚风。
　　楚风避无可避，他也动了真火。隐藏着的那股桀骜不逊的劲头爆发出来，灵光闪过脑海，拧着‘裂岩’的双手下意识地动了。
　　只见‘裂岩’青灰剑身贴上老矮人的战斧，顺势下滑，延着一个熟悉的轨迹径自飘过血斧卡赛的防线，接近了老矮人的胸口。
　　“叮！”两声牙齿发酸的脆响，苏伦和幽灵一人架住老矮人的斧头，一人架住楚风的双手长剑。幽灵呲了呲牙，精灵剑士向来不以力量见长，楚风剑上可怕的力道差点把他胳膊卸下来。
　　“三下，你输了。”幽灵狠狠地瞪了老矮人一眼。
　　“混蛋卡赛，你想杀了楚风吗！”苏伦俏脸一片雪白，紫色双眸寒光点点，颇有几分卡诺度公爵发怒的样子。她是真的发火了，咬咬牙才克制住自己没顺势用剑在老矮人身上捅个窟窿。一旁楚风呻吟一声，觉得骨头好像发出断裂的声音。他抬起眼皮然后又合上，精神紧张过度，就这么累得睡过去了。
　　老矮人挠挠头，瞟了眼累得像死人一样躺地上的楚风。“嘿，不是还没死吗？我就知道这小家伙不错——”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看看，贝伦的小朋友差点把我都给送去见奥雷斯大人，他怎么会这么容易挂掉呢？”
　　“活该，那是因为你大意。”幽灵毫不留情。
　　老矮人摇摇头。“见鬼！当然不是——我是太惊讶了，他在战斗中学会了我的技巧。”他嘟囔着：“你看，我用的是斧头，他用的是剑！”
　　幽灵难得赞同地点点头。“力量，冷静，理解力，他有相当好的天赋。苏伦小姐，如你所愿，空闲时让我来教他剑术。”停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摩擦着自己的剑柄。“可惜我对双手剑并不擅长……”
　　老矮人一把推开他。“双手武器我可擅长！苏伦丫头，应该这样，那只孤魂教半天，我教半天！”
　　苏伦心里认为这不错，她有点为难地看着幽灵。精灵扯着手帕死命擦拭矮人在他手臂上留下的污渍，咬牙切齿地说：“没什么，这样也好！”
　　这时理曼王子扶起楚风，将他靠到那株血木上。接着侧过头对其他人说：“这不是战神血脉。”他摇摇头，寻思了一会。“皇家图书馆里有些关于血脉的典籍我没有详细研究。但我看过一些历史记载，拥有战神血脉的人力量远不止于此……楚风先生的力量，很怪异。”
　　“好像更早一些，我很小的时候听过一些传说。”殿下微微一笑，看着靠在血木边已经睡过去的楚风。“稍晚一些，我会好好和他谈一下。”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里暗暗做了决定。
　　小公主奥黛丝皱皱柳眉，嘟起小嘴。“哥哥和他有什么好谈的，他……这家伙就像冷山来的野人，一点礼仪都不懂！哼，还不知道尊敬女士！”
　　理曼捏捏她的小鼻子，温和地笑了。“是，我的奥黛丝小女士。”他对这个妹妹实在是宠溺无比。
　　“哼，少瞧不起人了！”奥黛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嘴巴一扁。稍微消停了一会，十二岁的小公主又跑过去挽住老矮人的胳膊。“胡子爷爷，奥黛丝想听故事！”
　　“咳，胡子爷爷累了。”
　　“那——奥黛丝命令胡子爷爷给我讲故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