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忏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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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这时他妈吩咐妹妹倒杯水来给我，叫我坐下。他们讲话与动作都显得蹑手蹑脚的。几次欲言又止，口中似乎有千言，却难以说出口，只是叹气声不断。我猜想他们以前肯定哭过若干回。他们只说过一句话，就是韦浏深已从医院转移到了家里，现在睡在右边的小房子里。
其母便带我去见韦浏深去了，他的妹妹也跟了进去。踏入房门，凄凉的一幕映入眼帘，一张床靠墙角摆着，四周都很杂乱，床上放着几件耀眼的被套和一些书、纸。床的那一头靠着一个痛奄奄的青年，膝盖撑起被子。但他的目光显得比较振作，起码比想象的要好的多。
“你来了”他主动招呼，然后努力坐直，脸上露出喜色。
“没想到你竟这样了！”我说。相视无语，觉得房间里闷得喘不过气来，我很局促。一会儿他母亲和妹妹走开后，才轻松地叹了一口气。
先审视着他的样子，已形同一片腐朽的东西，所有事物于他都将成为泡影。也就是在此时，才能真正悟出健康的身体本身就是一笔财富，而自己现在的状况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啊。
他目送妹妹的背影从门框里蹩不见后，脸上即刻释然，逐渐攀谈起来。他现在要说的话实在很多，就如扣在心上的几道环，临了，须要把它解下来。希冀得到一些给予悲伤的怜悯，给予遗憾的宽恕。在他看来，我的心理比较成熟，这些主要依赖于机校时的相互了解，此时宛然已被他视作了倾诉的对象。
他谈及了患病的时的感受，和其他很多事。他说他不久前已把自己想说的记录了下来。今天拿出来给老同学看看，有什么不妥及偏激之处还望理解：
“我韦浏深一查出这病，感觉突然之间厄运就降到了自己头上，于是所有当时计较的烦恼都退居其次，所有一切得围绕这个倒霉的事转了。人是怕死的，也就是在此时，才能真正体会平平安安、平平淡淡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因为出身在普通人家，所以治疗纯粹就是一步步在逼家里人，自己心里实在不忍。因为那样需要大把大把的钱，家里根本拖不起；单位也不能解决多少；周围的亲戚眼看借钱要冒石沉大海的危险，纷纷变得冷漠与绝情，对我的这种状况渐渐都熟视无睹了。
在金钱渐渐不能支付治疗之时，呼吸渐渐变得艰难，身体肿胀，意识怪模怪样的，仿佛在别处。四周的一切仿佛都是虚幻的，渐渐僵冷。你的亲人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你，看着这样的过程束手无策，你只好撕碎亲人的心。
最后再用别人可以康复而自己却要赴黄泉的事实给亲人们永久的折磨。让人尤为伤心的是，人活到这个份上，还会导致众亲离叛；旁人的冷语相饥。为了不再加重负担，我坚决放弃了治疗。我这样说，并不带有赌气的性质。
床的左边靠着一扇窗户，在阳光的折射下，透进葱翠的绿色。在最后这些百般无奈的日子里，窗外一幕幕就是我最后的心灵寄托。对死亡的恐惧、对健康的向往，都通过木棂，洒向那片大自然。
放弃治疗后，我就一直睡在这里，欣赏窗外的景色，打发最后的时光。不远处是一排白桦树，常年青翠，白桦树下边是盈盈的水塘。每天上午，三五成群的少妇抡起浑白的胳膊在塘边揉洗衣服，绽放出无穷的活力。
偶尔飘过一对情侣，或撑起一把遮阳伞，耳鬓斯磨，一路欢快地走去。如果天色变得阴霾，倾盆大雨即将来临之时，总会有几个老头或小青年，光着膀子，扛起铧锹去四周收田沟。看着他们生龙活虎的样子，而自己却要长期卧病在床无所世事，是件多么让人心酸的事。
其实，正常生活的人却感觉不到这些。
作为一个生命将尽的人，我的精神应该说是比较振作的。我的时间不多了，这是无奈的事实。却有几件事一直如哽在喉，不吐不快，常为此惴恻难安，这也是我不畏惧死亡的坚强理由。
健康活着的人，往往回避这些事。其实每个人都做过很多不愿做的事，将离去之时方留下遗憾，须忏悔，一般人可能要到老死才能醒悟。每个人心里都有很多话要说。你无法知道即将离去的人是何等的清醒，内心的折磨正好跟外体的衰败扯平了，以死亡的危胁来平衡心灵。
首先让我久久不能释怀的是为一个残童。毕业前夕，文学社编辑部里我们这届的人都躁动起来，经常三五成群，两两配对去校外玩、吃饭、跳舞等。其时，编辑部里乱糟糟的，男生们都把文章当作追求女生的资本，附庸风雅、自视清高，追求才子佳人的境界。而我自然也以才子自许。
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和编辑部的美编小璇到街上散步。当时我们这样走在一起，是极浪漫及令人羡慕的。校门口的街道上每到此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时，路边站着一个比较陌生面孔的乞丐，是个十来岁的没有脚的小男孩。
他看到这边人多，就跪着挨过厕所边的湿泥地，到这里来向一对对买东西的男女乞讨。他饿得发慌，一副病奄奄的样子。但大家避之惟恐不及，有人甚至骂不绝口，因为他确实太脏了。他向我讨时，我也呵斥了他。
接着，我买了两根冰淇淋和一些水果，掏出五十元。摊主要找时，因找不了几个零钱，我便说不要找了。说这话，主要是为了在小璇面前表现我很大方。
此时，这个残童只好捡起一个男生丢掉的滚到泥中的小半个苹果，放进嘴里嚼。他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我，边嚼边流泪！
其实类似于这种事，不知见过多少次了，但那眼泪的确振撼了我的心。为了不破坏气氛，我赶紧拉着小璇大步走开。
之后我却常为这事发呆。他所讨的只不过是我们一点微不足道的钱，有了这点钱，他才不致于挨饿。而我可以为了面子，大方地叫摊主不要找钱，却不愿施舍一点爱心！我的良心狠狠地被刺了一下，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前不久，我回到县城，也恰好遇到同样是双脚没有的残童向路人要钱，我便激动地走上前去，把所有零钱都给了她。她便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叔叔。这个声音，让我获得无比的快感，我也终于可以告慰一下自己的灵魂。”
这时他妈吩咐妹妹倒杯水来给我，叫我坐下。他们讲话与动作都显得蹑手蹑脚的。几次欲言又止，口中似乎有千言，却难以说出口，只是叹气声不断。我猜想他们以前肯定哭过若干回。他们只说过一句话，就是韦浏深已从医院转移到了家里，现在睡在右边的小房子里。
其母便带我去见韦浏深去了，他的妹妹也跟了进去。踏入房门，凄凉的一幕映入眼帘，一张床靠墙角摆着，四周都很杂乱，床上放着几件耀眼的被套和一些书、纸。床的那一头靠着一个痛奄奄的青年，膝盖撑起被子。但他的目光显得比较振作，起码比想象的要好的多。
“你来了”他主动招呼，然后努力坐直，脸上露出喜色。
“没想到你竟这样了！”我说。相视无语，觉得房间里闷得喘不过气来，我很局促。一会儿他母亲和妹妹走开后，才轻松地叹了一口气。
先审视着他的样子，已形同一片腐朽的东西，所有事物于他都将成为泡影。也就是在此时，才能真正悟出健康的身体本身就是一笔财富，而自己现在的状况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啊。
他目送妹妹的背影从门框里蹩不见后，脸上即刻释然，逐渐攀谈起来。他现在要说的话实在很多，就如扣在心上的几道环，临了，须要把它解下来。希冀得到一些给予悲伤的怜悯，给予遗憾的宽恕。在他看来，我的心理比较成熟，这些主要依赖于机校时的相互了解，此时宛然已被他视作了倾诉的对象。
他谈及了患病的时的感受，和其他很多事。他说他不久前已把自己想说的记录了下来。今天拿出来给老同学看看，有什么不妥及偏激之处还望理解：
“我韦浏深一查出这病，感觉突然之间厄运就降到了自己头上，于是所有当时计较的烦恼都退居其次，所有一切得围绕这个倒霉的事转了。人是怕死的，也就是在此时，才能真正体会平平安安、平平淡淡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因为出身在普通人家，所以治疗纯粹就是一步步在逼家里人，自己心里实在不忍。因为那样需要大把大把的钱，家里根本拖不起；单位也不能解决多少；周围的亲戚眼看借钱要冒石沉大海的危险，纷纷变得冷漠与绝情，对我的这种状况渐渐都熟视无睹了。
在金钱渐渐不能支付治疗之时，呼吸渐渐变得艰难，身体肿胀，意识怪模怪样的，仿佛在别处。四周的一切仿佛都是虚幻的，渐渐僵冷。你的亲人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你，看着这样的过程束手无策，你只好撕碎亲人的心。
最后再用别人可以康复而自己却要赴黄泉的事实给亲人们永久的折磨。让人尤为伤心的是，人活到这个份上，还会导致众亲离叛；旁人的冷语相饥。为了不再加重负担，我坚决放弃了治疗。我这样说，并不带有赌气的性质。
床的左边靠着一扇窗户，在阳光的折射下，透进葱翠的绿色。在最后这些百般无奈的日子里，窗外一幕幕就是我最后的心灵寄托。对死亡的恐惧、对健康的向往，都通过木棂，洒向那片大自然。
放弃治疗后，我就一直睡在这里，欣赏窗外的景色，打发最后的时光。不远处是一排白桦树，常年青翠，白桦树下边是盈盈的水塘。每天上午，三五成群的少妇抡起浑白的胳膊在塘边揉洗衣服，绽放出无穷的活力。
偶尔飘过一对情侣，或撑起一把遮阳伞，耳鬓斯磨，一路欢快地走去。如果天色变得阴霾，倾盆大雨即将来临之时，总会有几个老头或小青年，光着膀子，扛起铧锹去四周收田沟。看着他们生龙活虎的样子，而自己却要长期卧病在床无所世事，是件多么让人心酸的事。
其实，正常生活的人却感觉不到这些。
作为一个生命将尽的人，我的精神应该说是比较振作的。我的时间不多了，这是无奈的事实。却有几件事一直如哽在喉，不吐不快，常为此惴恻难安，这也是我不畏惧死亡的坚强理由。
健康活着的人，往往回避这些事。其实每个人都做过很多不愿做的事，将离去之时方留下遗憾，须忏悔，一般人可能要到老死才能醒悟。每个人心里都有很多话要说。你无法知道即将离去的人是何等的清醒，内心的折磨正好跟外体的衰败扯平了，以死亡的危胁来平衡心灵。
首先让我久久不能释怀的是为一个残童。毕业前夕，文学社编辑部里我们这届的人都躁动起来，经常三五成群，两两配对去校外玩、吃饭、跳舞等。其时，编辑部里乱糟糟的，男生们都把文章当作追求女生的资本，附庸风雅、自视清高，追求才子佳人的境界。而我自然也以才子自许。
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和编辑部的美编小璇到街上散步。当时我们这样走在一起，是极浪漫及令人羡慕的。校门口的街道上每到此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时，路边站着一个比较陌生面孔的乞丐，是个十来岁的没有脚的小男孩。
他看到这边人多，就跪着挨过厕所边的湿泥地，到这里来向一对对买东西的男女乞讨。他饿得发慌，一副病奄奄的样子。但大家避之惟恐不及，有人甚至骂不绝口，因为他确实太脏了。他向我讨时，我也呵斥了他。
接着，我买了两根冰淇淋和一些水果，掏出五十元。摊主要找时，因找不了几个零钱，我便说不要找了。说这话，主要是为了在小璇面前表现我很大方。
此时，这个残童只好捡起一个男生丢掉的滚到泥中的小半个苹果，放进嘴里嚼。他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我，边嚼边流泪！
其实类似于这种事，不知见过多少次了，但那眼泪的确振撼了我的心。为了不破坏气氛，我赶紧拉着小璇大步走开。
之后我却常为这事发呆。他所讨的只不过是我们一点微不足道的钱，有了这点钱，他才不致于挨饿。而我可以为了面子，大方地叫摊主不要找钱，却不愿施舍一点爱心！我的良心狠狠地被刺了一下，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前不久，我回到县城，也恰好遇到同样是双脚没有的残童向路人要钱，我便激动地走上前去，把所有零钱都给了她。她便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叔叔。这个声音，让我获得无比的快感，我也终于可以告慰一下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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