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本质与学问（9）

　　小餐馆简陋昏暗，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几盘炒菜和羊肉串，空长志舒了一口气，吃完这顿饭这事算是了结了，也没花多少钱，他的心情缓和了许多，闲聊道：“你是第二实验小学的老师？”
　　白桦道：“不是的，我是学校里的行政人员，做会计的。”
　　“哦，做会计挺好的，你大学里学的什么专业？”
　　“财会，你呢？”
　　“我学的法律，咱们专业不同，干的工作倒类似。”
　　“怎么能跟你比，我就是一个临时工，工作三年了，半分钱工资没涨过，哪像你们公务员，提升的机会多的是。”
　　空长志笑笑，“哪有那么多提拔的机会，能安稳站住脚跟很不错了。”
　　白桦讪笑，“你谦虚呢。”
　　“我不谦虚，我现在还没转正。”
　　“你今年多大了？”
　　“25岁。”
　　“和我一般大，你去年刚工作？”
　　空长志点头，“是啊，考了四次公务员才考上，难考。”
　　“听说你是重点大学毕业的，还是状元。”
　　“那些有什么用呢，工作了有些东西就复杂了，学历只代表过去。”
　　菜端了上来，乌黑的青椒炒猪肝盛在油渍渍的盘子里，空长志毫不顾忌的夹了一块，咂巴嘴说：“味道还可以，你尝尝看。”
　　白桦笑着不动筷子，“我还以为只要考上了公务员，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空长志扯扯嘴角，笑她幼稚，“我们办公室有两个老人，马上退休了，做了一辈子科员。”
　　“你是高材生，领导喜欢有能力的人。”
　　“你来当我领导吧，像我这种家在农村，没关系没靠山的，想往上升难于上青天，当然了，我没想过要找家里有背景的女朋友，吃软饭的事我做不出来。”
　　白桦听着空长志说的这番话，向一次性杯子里倒了啤酒，咕咚一口喝下去，原来大家都是没本事的人。
　　周五晚上，空长志坐摩的风尘仆仆的回乡下，到家时天已黑透，他平日里一个人住在县城，一周或者半个月回去一趟。
　　胡朝霞擦擦他额头上的汗，说了句，“回来啦，我们都吃过了，饭给你留在锅里。”
　　空长志洗了手坐到餐桌边，问：“爸呢？”
　　胡朝霞端来红烧肉、韭菜炒鸡蛋和鲫鱼汤，边盛饭边说：“他出去打牌了。”
　　空长志望着桌上的菜，心里想家里的伙食比过去好岂止一倍，有肉有鱼，真奢侈。
　　“爸爸最近迷上打牌了？他以前可没这嗜好啊。”
　　胡朝霞笑道：“以前家里没什么钱，你读大学时，我们恨不得把一个子掰成两半花，现在不同了，你是公务员，往后吃鲍鱼，吃那什么鱼翅也不是没可能。”
　　空长志喷出一口饭，咳嗽道：“我就那么点工资，你们别指望了。”
　　“自己花钱买，傻啊，你坐到了这个位置上，自然有人送。”
　　空长志懒得与母亲解释，哧溜溜喝完碗里的汤，抬腿欲走。
　　胡朝霞拦住他，“有没有在谈女朋友？
　　她这个问题已经酝酿了很久，她觉得空长志的工作稳定了，并且工作挺好，是时候找个姑娘谈谈恋爱，然后顺其自然的结婚生子了。
　　空长志想到和白桦的不欢而散，斩钉截铁的回答她：“没有女朋友。”
　　“那单位里有没有还没结婚的女孩子，可以接触接触。”
　　“没有单身的，都结婚了。”空长志不愿和母亲多聊这个话题。
　　胡朝霞不作声了，末了，她对空长志说道：“富家小姐我们不要找，难相处，人家给你介绍了你也不能要。对了，家里父母当大官的也不行，但不能太差，最起码要找个仇书记这种级别的，不然配不上你。”
　　胡朝霞指的是镇委书记仇绅刚，空长志笑她迂腐，真把她儿子当香馍馍了，在办公室里，办公室外受到的冷落和不顺，隐隐约约让他对未来有了强烈的担忧，他正琢磨着如何去低下高贵的头颅。
　　胡朝霞见空长志傻笑，拍了拍他的头，“听见我说的话没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知道了，都听你的。”
　　听到儿子这么说，她满意的走了出去。空长志见母亲走了，吁了口气，走进房间将房门反锁，直直的躺到床上，把胳膊平伸开去，作为一个已是25岁的大男孩，母亲的话戳到了他感情的深处，空长志问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是跟雪雁一样表面上看起来文静柔弱，实则大胆泼辣；还是像白桦那样，平庸无奇，吸引不了他的兴趣。
　　不，绝对不是，他拿起枕头边的《平凡的世界》，他心目中的女孩，应该像田润叶，秀气善良，兰心蕙质，爱读书写作，最好也是个教书育人的老师。想到这，他的脸微微的烫，翻了个身贴到凉席上，身体里一阵骚动。
　　隔日，胡朝霞一早出门在村子里闲逛，自从得知空长志考上公务员开始，一向沉默寡言的她喜欢上了串门，没事拎个塑料小篮，里面放两捆毛线，边织毛衣边在村里晃荡，逢人便凑上去唠嗑。村里人都知道胡朝霞这是在显摆，开始还乐意夸几句好话哄她开心，渐渐的，大家都听腻了，见她就躲。
　　这时，胡朝霞在小路上碰到鲁冰的母亲姚翠华，鲁冰是和空长志一年上的大学，只因为空长志是状元，掀起的浪头过高，将鲁冰重重的拍在水里，村里没多少人关注鲁冰上过大学这事，可胡朝霞记得的很清楚，她是来寻找自豪感的。
　　姚翠华远远的看到胡朝霞三步一小跑朝她过来，脸上挂着他们空家人特有的傲气，啐了一口吐沫，把锄头扛在肩上，低着头往玉米地走。
　　胡朝霞急了，大老远叫着：“鲁冰他妈，你等等，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姚翠华叹口气，把锄头拿下来杵到地上，无奈的问：“长志他妈，有事啊？”
　　“没什么事，咱们唠唠嗑。”胡朝霞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右脚的大拇指还被石头磕了一下，生疼，可她毫不在乎，清咳一声，把毛线拿出来织，“翠华，你们家鲁冰是不是也工作了？”
　　“是啊，不是和你们家长志一年上的大学么。”
　　“工作找到了没？现在工作可不好找啊，好单位要求都高的很。”
　　“工作是难找啊，多亏我们家鲁冰当年读的是警校，毕业后直接分配，都工作三年了。”
　　“分配到哪里去了呀？”
　　“市公安局。”
　　“市公安局？”胡朝霞再没文化，县市两级的区别她还是分的清的，美滋滋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酸溜溜的说道：“有没有编制啊？我们家长志说，在机关里上班的好多都不是公务员。”
　　“学校分配的还能不是公务员，吃国家饭的！”
　　“那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啊？”